第7章


  昭昧跟着他的视线转了一圈,发现他在看自己的手,到底慌了一瞬。
  提出这个主意的时候,大概怕她无法接受,素节姊姊向她解释了很多。说为什么要穿得衣不蔽体,为什么要在泥水里泡过,为什么要扮作力夫扛着重重的麻袋,为什么要毁掉一头秀丽的长发。
  公主不是女孩吗?公主不是娇生惯养吗?
  那就展示给他们看。
  除了十二岁,她再没有哪里像他们想象中那样。
  唯独手,这双手,素节姊姊什么也没有说。
  可现在,巡查人却说:“把手伸出来。”
  双手还是单手?
  念头一闪而过,昭昧慢慢伸出右手,手指自然蜷缩。
  巡查人厉声道:“张开。”
  昭昧不得不打开掌心,脑中翻来覆去地想——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第7章
  不远处,李素节正看向这里,心里七上八下。
  那日,梅五脱口说公主与他想的不同,她豁然开朗,想到了逃开检查的办法。
  没有人知道公主是什么样子的,但在多数人心中,公主都有着相似的面孔。
  她久居深宫,养尊处优,像绫罗绸缎包裹的细致的白瓷,必然细皮嫩肉、柔弱娇美。
  李素节从未如此庆幸,公主与众不同。
  她拥有着小麦色的皮肤,四肢是精炼的肌肉线条,在泥水中滚过,再套上破烂的衣服、背起沉重的麻袋,看起来无论如何不像“公主”。
  如果这样还不够妥帖,那么面临巨变而憔悴的面色,让她看起来更像个穷苦出身的孩子。
  一切准备就绪,昭昧穿着全套行头站在李素节面前,时不时扭扭脖子动动胳膊,觉得身上痒,头发也痒。
  她去抓头发时,李素节不禁“啊”了一声。
  头发。
  贫苦人家养不出这样的头发。她们没有精力打理,只在卖发的时候一剪刀解决掉。
  虽然不理解为什么只要换身装扮就不算公主,但昭昧还是按李素节说的,像贫苦人家那样,一剪刀把长发解决掉。
  李素节看着乌黑的头发纷纷而落,在地面铺了一层,想要拾起来,昭昧一脚踩住头发,惊讶地问:“捡它做什么?”
  昭昧不曾读过经书,李素节便解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我不要。”昭昧嫌弃地皱眉:“都剪掉了,难不成要捡起来系回头上?”
  李素节想说留作纪念,又想到她们前路迷茫,哪里顾得上这些,也放弃了。再打量昭昧时,她已经彻头彻尾成了个力夫,扛着麻袋走得像模像样。
  守门人也没有看出异常。
  李素节以为逃过一劫,眼看昭昧将要出城,巡查人却刚好来到,叫住了她。
  他说:“把手伸出来。张开。”
  李素节闻言不解,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视线落在掌心柔软的纹路,她打了个激灵,反应过来。
  手掌!
  她的心悬起来。
  昭昧有些懵然。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却明白她的掌心不曾做任何伪装,即将赤裸裸暴露在对方眼底。
  她低垂着眼眸,另一只空荡的手开始怀念握刀的滋味。
  如果她能杀过去,一路酣畅淋漓,哪里还会这么提心吊胆。她想,如果真的混不过去,干脆拔刀好了。
  一只手按在麻袋底部,暗暗用力,压出刀柄的轮廓。她已然蓄势待发。
  巡查人说:“过吧。”
  拔刀吧——嗯?
  昭昧蒙住。
  她眨着眼睛地看向巡查人。巡查人的注意力投向下个人,不再看她。
  昭昧有种蓄力过猛却落空的失落,掂了掂麻袋,垂头往外走,不知道是失望多些还是庆幸多些。
  李素节却真真切切地庆幸。
  等到出城和昭昧会和,她抓起昭昧的手掌仔细端详,舒畅地笑起来。
  昭昧问:“怎么了?”
  李素节见到她指根处泛黄的茧,心中有万千感慨,却吐不出来,只说:“没事。”
  昭昧也看到那茧,忍不住埋怨:“阿耶不许我碰刀,练习的时候都只能用木棒。”
  说着,她从麻袋里抽出刀,喜滋滋地拔刀出鞘,在雪亮的刀身里见到自己的脸。
  她对另一个自己笑起来。
  她笑了,李素节也欣慰地笑,笑着笑着,又叹息一声。
  离开京城只是漫漫征途的第一步。大周已亡,新朝将立,她带着大周的公主走在新朝的土地上,不知该以何处为家。只漫无目的地奔走着,盼望离京城远一点,再远一点。
  到夜里休息时,她们已经走出很远,一路避开人群,只能在荒野中露宿。
  梅五生了火,昭昧就盯着火堆,像看什么新奇物事,偶尔捡起枯枝烂叶填进去,看它们在焚烧中蜷曲萎缩化为灰烬。
  梅五烤了山鸡,李素节给她送来两只鸡腿。她抬头接过,问:“我们要去哪儿?”
  李素节看向梅五。
  梅五说:“将军没有吩咐。”
  他看向李素节,李素节也不说话。
  没人说得出她们要去哪里。可昭昧仍在等待回答。
  “或许,”梅五小心地打破安静:“可以去殿下的本家,或者是——”
  “李家。”李素节接过他的话,声音平平:“武家可能被盯住,还是去我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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