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暗流


  “但臣也是人,也会有私心。”
  “臣将性命与血骨交付这万里山河,唯有一点真心,想干干净净地留给奚砚。”谢墨说这些的时候,目光都温柔了起来,“所以,请陛下成全。”
  那是谢煜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眼神。
  温柔的、不舍的、贪恋的,仿佛提到这个名字都会想起世间所有的美好,值得他去留恋这个人世间。
  他缓缓坐下:“……七皇叔和老师的意思,朕已经明白了。”
  然后就有了那场戏剧似的争吵,有了谢墨将东方兵符交还给谢煜,他们合伙演了一出戏,为了将一切铺得顺理成章。
  奚砚一直想知道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交易,这就是他们的交易。
  真正的交易。
  之后的赐下封地、勒令巡视,都是为了让谢檀觉得君臣离心、权柄交接迫在眉睫,从而急匆匆露出马脚、暴露野心的局,一场由谢墨和谢煜精心布下的局。
  唯一的意外是奚砚。
  当时谢墨看见晏时悟,无奈和甜蜜一起涌上心头,两个人坐在滨州城墙上喝酒,望着天边又圆又大的月亮,默默无声。
  晏时悟说:“其实,奚大人真的很爱王爷的。”
  “我知道。”
  所以才不能让他为了我,将一生都搭在这里。
  这一遭回忆结束,谢煜坐在塌边慢慢地转佛珠,出神地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其实朕也在想,如果你不回来,朕一样也是亲政,还会将老师留在身边,也不错。”谢煜笑了下,“但朕还是安排你回来了,七皇叔,你猜猜为什么?”
  谢墨只觉得有些疲惫,他刚刚归京,但留给他和奚砚的却是更长久的离别:“可能陛下怕百姓觉得,是陛下下的套路,不想让臣活着回京吧?”
  谢煜笑了下,苦涩满满,随即慢慢摇了摇头:“朕还真没这么想过。其实现在朕想想,也觉得诧异,朕居然会放弃和老师做交易,转而听你的。”
  “大概是因为……朕终究也不希望老师一辈子被困在这儿吧。”他缓缓道,“朕看得出来,他不喜欢这里。”
  谢墨讶异地抬眼,撞上谢煜的目光:“……既然如此,希望陛下记得当时的承诺,一定要护着奚砚离开这里。”
  “七皇叔,可能你我叔侄这是最后一次面对面说话了,当真就没有些别的话了?”谢煜笑笑,“当真没了?”
  谢墨沉默下来。
  半晌,就在谢煜以为他真的没什么说的时,谢墨却动了动,拨开帘子向里间走去。
  他指着那张床:“陛下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谢煜的脸色登时变得精彩纷呈。
  “这是你父皇病逝的地方。”谢墨指着那里,“我到现在都记得,他最后那天跟我说了什么。所以陛下方才跟我说,你能看得出奚砚不喜欢这里,我惊诧之余,更多的居然是感动。”
  “我感动于谢栩这一脉,终于有个人,肯真正将他看作自己人,而不是将他看成权利的象征、看成自己的附属品。”
  第70章 暗流
  他和谢栩的最后一面并不算友善,甚至几乎带着些搏命的意味。
  建衡帝驾崩是在一个冰冷刺骨的冬季,可谢栩的离世却是在风雨交加的夏末。
  传信的宫人赶到嘉王府,说谢栩想见他的时候,谢墨就知道谢栩时日无多,那一面怕是最后一面了。
  他冒雨赶去,宫人替他撑着伞,隔着磅礴的雨幕,奚砚正推门而出,两个人隔着沉重的殿门无言相望,都从彼此眼里读懂了谢栩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消息。
  那个时候谢墨最讨厌奚砚站在谢栩身后,两个人同仇敌忾的模样总会让他想起谢栩那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带着些炫耀和得意地冲他耀武扬威,说奚砚是他的。
  所以他本来什么都不想多说,但奚砚一直盯着他,目光里交杂的东西那么多,盯得他心里没底。
  于是他不耐地开口:“刚和他说完?”
  奚砚眼睫一颤,点了点头,不打算开口说话。
  “那我进去了。”
  “谢墨。”
  擦肩而过的时候,谢墨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按住了。
  奚砚的手指微凉,搭在他的脉搏上,像是冰火两重天在碰撞,他的力气并不大,只是虚虚搭在那里,一动就挣得开。他垂下眼,余光里看见他苍白的指尖,没有挪开也没有说话。
  奚砚声音像是大雨下飞不动的蝶翼,带着些无能为力的疲惫:“你干的么?”
  谢墨浑身一僵,旋即一阵无力的、嘲弄的讽刺席卷上来。
  到这一步了,奚砚还想为谢栩证明什么呢?还想阻拦些什么呢?
  “我没动手。”
  他转过脸,努力把自己的声音维持得平稳,即将说出来的话如同一柄双刃剑,他知道必将刺伤奚砚,也必将刺伤自己,但仿佛不痛苦就感觉不到活着一般,他非要将那些话说出口。
  “你想为谢栩报仇,下辈子吧。”
  他手腕一动,就从奚砚的指尖下溜走,麻木地走到殿内时,才发现自己胸腔酸涩得可怕,他将手按住胸口,深深地呼吸了几下,才勉强压了下去。
  “呵。”乾安殿内安安静静,燃着极重的檀香,这一声十足的嘲弄将谢墨勾回了神,内殿里明黄的帷帐缓缓飘动,一只枯瘦的手搭在床边,指尖不住地颤抖着。

第70章 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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