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6

　　那一年夏天蝉鸣聒噪，纪临约了朋友去体育馆打球，途径建筑工地，看见了跟人讨薪的宋景淮。
　　之所以知道宋景淮这个人，是拜校园论坛所赐。
　　入学军训时，学生们在论坛上发起校花校草的投票。
　　校草评比上，纪临以一票之差败北，输给了宋景淮，失败的原因论坛里写得很清楚——纪临长得太花瓶，做个校花差不多。
　　校草嘛，必须得有男人味。
　　十八岁的大学生比什么男人味？
　　纪临嗤之以鼻，实则暗暗不爽。
　　他堂堂纪家小少爷，京剧名旦傅青蓉的儿子，自小养在金窝窝里，又遗传了母亲的美貌，要长相有气质，要气质有长相，怎么会输给一个穷小子？
　　不管怎么样，从此记住了宋景淮的名字。
　　看到讨厌的人吃瘪，纪临兴冲冲躲在树下阴凉里看热闹。
　　男生高高大大，太阳底下的影子拉的老长。
　　他穿一黑色老头背心，大裤衩，塑胶鞋，露在外面的肌肉鼓鼓的，压抑着爆发性的力量。皮肤因为暴晒呈现出古铜色，汗水顺着人鱼线没入裤腰。
　　纪临嫌弃地撇撇嘴。
　　不就是大包鼓了些，有什么了不起。
　　“去去去，开发商都跑路了，哪有钱给你发工资？哪来的回哪去！”
　　男生笔直的脊背微微弯下去，“我等着这笔钱交学费，各位大哥能不能帮我去问问老板。”
　　“老板？老子能找得到老板先给他一板砖！你才被欠几千块，老子都被欠几万了，又找谁说理去！滚滚滚！别找老子晦气！”
　　其中一个年纪大一点的语气和善些：“工程全都烂尾了，我们签了合同的正式工都发不出工资，更别提你连合同都没有，小伙子，早点回去吧。”
　　那些人走后，宋景淮站在原地，顶着大太阳，久久没有动弹。不知过了多久，纪临看见宋景淮蹲下身子，头埋进膝盖。
　　欠了几千块，还当什么巨款。
　　原来是个穷鬼。
　　几千块不过是他随手买的乐高，一双鞋，或是一天的花销，却能让宋景淮为此弯腰。
　　那一刻，动作快于脑子，纪临将手中的篮球向宋景淮的方向抛去。
　　“喂，小爷缺一个跟班，你要不要来？一个月六千...嗯...八千够不够？”
　　单凭这样一张脸，还有这强健的身形，如果跟在自己屁股后面……
　　想想都有面儿。
　　篮球触地，“砰”地一声，在宋景淮面前回弹，差点砸到宋景淮的额头。
　　宋景淮站起身，看清身旁的人后，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走了。
　　纪临差点当场心梗。他好不容易发一次善心，却被人冷眼相待。
　　虽然好心里参杂了虚荣的成分。
　　气得他篮球都没打，气呼呼回家了。
　　在那之后半个多月，纪临差不多忘了宋景淮的事。
　　忽然有一天，宋景淮找到他的宿舍，把他叫到楼道拐角，问他之前说的跟班一事还做不做数。
　　纪临咂摸了两下嘴角，“啧啧，没钱花了？当时问你的时候你不是还甩脸子？现在知道后悔了？晚了！”
　　宋景淮点点头，说了句好，转身就走。
　　纪临一下就火了，“宋景淮！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凭什么白给你？”
　　纪临料想宋景淮会生气，会发怒，会骂他有几个臭钱有什么了不起。
　　宋景淮却转过身，无悲无喜地看着他，“求你，让我做你的跟班，行吗？”
　　虽然那张脸冷硬无比，一点没有求人的样子。
　　终究爱显摆的心理占了上风，纪临嘴硬回他：“小爷勉强答应，谁让你来晚了，八千没有了，一个月六千，爱干不干。”
　　只见宋景淮微微垂着头，拳头攥的死紧。沉默良久问了一句：“七千，预支两年，不行就算了。”
　　后来纪临才知道，宋景淮来求他，不止是因为交不上学费，还因为那时宋景淮的舅舅出了车祸，肇事者逃逸，付不起医药费。
　　宋景淮一定走投无路，万不得已低下高傲的头颅。
　　——宋景淮，我忘带课本了，马上给我送过来。
　　——宋景淮，把碗里的香菜全部挑出来，一根一根地挑！
　　——宋景淮，地上全是水，你背我过去！我鞋很贵的，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宋景淮，宋景淮，宋景淮...
　　......
　　梦境和现实混淆，熟悉的脸轮番变换，一会儿是制片人，一会儿是大老板，最后定格成张导□□的模样，吸溜着口水说纪临我要潜规则你。
　　纪临一下子被吓醒了，睁开眼睛已经天光大亮。
　　头痛欲裂。
　　纪临使劲揉了揉太阳穴，从枕头缝里摸出手机，发现有几条未读消息，来自跟他关系最好的前队友——
　　你宝宝：[临临你看，这里面新上任的宋总也叫宋景淮！是不是你前男友！！！]
　　紧接着是一条商界新闻，大抵是说宋氏集团换帅，新任继承人来历不凡，履历光鲜令人咋舌。
　　当年成团时，纪临和林宝玉睡上下铺。
　　有一次深夜，纪临在大学校园论坛里翻找宋景淮相关的信息，被上厕所的林宝玉发现。
　　林宝玉小孩子心性，什么事都爱追根究底，缠着他问了许久宋景淮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