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头奖。1
终于,隐藏在枯叶中的枯木将他绊倒,他蹲坐在泥地里,小腿和脚上都被刺伤,红白交际,裂痕遍布。
目的地,还在前方。
他握紧手机,想起男人与他分别时说的话——
我在那里等你。
等待,是漫长的。
伤痕累累的幼兽拖着疲倦的身体,重复行走的姿态,脑海中混沌一片。
他并不知道事情是如何发展到这样的局面,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需要离开,为何要答应那个荒谬的约定——
出去。
去到哪里暂且不提,出去本身已经是极为大胆的行当。
他的眼睛在黑夜里发出宛若琉璃般灿烂的光,静静得,凝视这片天地。
远处,忽闪忽闪的车灯终于能看见,那是辆漆黑的车子,隐藏在黑夜中,谁也看不见。
他的脚步渐渐变大,迈出的弧度也慢慢扩大,好像希望就在前方,不出一会,他就能回到柔软的车厢里,安安静静睡一觉。
希望近在咫尺,仅仅触手可得。
然而。
身后,传来嘭一声巨响。
声响强烈,近乎令他一震。
他扭头,不远处的道路边同样存在一辆被树木隐藏的通体漆黑的汽车,声响正是从那里传出。
车窗被人打开,露出一张脸。
一张如何赞美也不夸张的,昳丽秀美的脸,美好的事物向来不分男女,他生得雌雄莫辨,大约二十来岁的年纪,也已经拥有如他父亲那般掌权者的震慑。
青年拖着下巴,悠闲地朝他看来。
他的视线下移,饶有趣味地指了指下方。
少年的视线克制不住下移,往地面上看去——是一只死了的大雁。
伤口潺潺不断向外流淌血液,眼睛还睁着,大约也是死不瞑目。几只幼鸟蜷缩在它的羽翅下,发出凄惨的啼叫。
太阳忽而被阴云笼罩,温暖的光亮尽数消散,一场大雨伴随着雷雨交加袭来。
那双眸子上挑。
目色沉沉,仿若氤氲暴雨。
他听见一道声音隔得远远传来,“陈三愿。”
他在叫自己的名字。
如同梦魇里缠绕他不得安生的恶魔。
少年茫然抬起头,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转身,以屹今为止最大的速度,奔向那辆寓意着解救的车辆。
脚趾好疼,小腿也疼,脑袋发烫,晕乎乎的,已经不能思考。
他几乎是随着本能,手指刚一挨上那辆车门,车窗就被摇着缓慢下沉。
露出内里一张充斥着愧疚的男人的脸。
是陈家司机。
他认得这张脸,来到这里时,也是他来接送的。
男人似乎困惑,又带着小心翼翼道:“小少爷,你为什么要跑呢?”
他终于卸光了全身力气,瘫坐到地面。
白色的毛毯染上灰尘,单薄的睡衣无法遮蔽寒冷,他的鼻子被冻得通红,垂目盯着泥地里长出的瘦小可怜的杂草。
脚步声哒哒,并不轻快,似乎寓意着沉重的信号。
青年慢悠悠,一步一步缓慢走到了少年面前。
他弯下腰,伸出一只手,抹去少年鼻子上的灰尘。
目光下落,又望着少年在泥地中奔跑被刮伤,布满细碎伤口的脚,面上似乎是笑了,唇角弯弯,“陈三愿。”
他垂目,将少年抱起,像抱着一只小兽。
怀抱柔软,散着甜蜜的桃香。
青年静静得拨开他凌乱的黑发,露出内里那双透亮的眼睛,他望着这双眼睛,如同逗猫那样,轻笑道:“你要跑到哪里去?”
手中的翻盖手机跌落在地,远处摇曳的灯光忽闪,他等不到那人口中象征着美好的自由,就像等待的那个人永远无法知悉,自己曾来过赴约。
永远,去不了那人口中的远方。
自由,能够属于小鸟小鱼,却唯独不属于他。
因为他是一只,家养猫。
***
如果非要给人生分个三六九等,陈三愿约莫是中了头奖。
当然,这并不是夸耀他的运气好。
一个被抛弃在福利院门口,睁不开眼的婴孩,长大到能读书认字的小小少年,这个过程花了十几年。
过程暂且不提,长到这样的年岁,自然也是有他的道理。
运气,不能说不好,毕竟这世上还有许许多多的孤儿活不到识字那天就死于外因。
但也不能说它好,否则怎么会将他血缘纽扣扯断,成为一个不被期望的存在。
身为弃婴,陈三愿长在社会爱心人士的捐助下,吃着百家饭,享有无数或是同情或是怜悯的目光,福利院院落里高高的槐树是一台录像机,记录着他成长。
原本,一切本该如此循序渐进,从一个平凡的孩童,成长为一个平凡的大人,然后,平凡地度过这一生。
然而麻雀登上枝头,成了凤凰。
这故事并不罕见,书本画册子里写烂了的情节,却还是叫人啧啧称奇,原因或许有千千万万,但最后总会沦为一声带着艳羡还有嫉妒的叹息:“运气真好。”
命当然是靠运气,努力创建的千万分之一成功的几率都比不上运气。
但话又说回来,运气就如命运,这其实是一场交易。
谁也不知道交易的内容是什么,或许在之后的某一天就会尽数殆尽,但不论怎么说,曾经拥有总是要比从未得到要划算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