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蜉蝣


  秦思意发现自己其实也用不着吃药。
  他根本没有崩溃,也感受不到半点绝望,他只是毫无来由地焦虑,一整夜都在母亲的房间来回踱步。
  殡仪馆把时间安排在了第三天傍晚。
  秦思意提前给李峥发了信息,对方没有回复,更没有在他提到的时间出现。
  捧起骨灰盒的瞬间,他蓦地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
  以往的文学作品里总爱说这个盒子很轻,可秦思意却觉得它好重,生怕一不小心就让它和母亲已经无用的躯壳一样掉在地上。
  他哀哀地叹气,却在此后的无数年月里始终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叹息。
  秦思意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仅剩胸腔里窒息似的钝滞,不断地提醒着他,他其实还残余寻常的,应有的感情。
  第119章 蜉蝣
  『他太需要钱了,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就能涵盖他的未来,乃至林嘉时的生命。』
  “阿姨最近还好吗?”
  秦师蕴走后,城央的房子更不再有人愿意接手。
  中介推掉了秦思意的委托,委婉地告诉他,就连临近的两栋,都被影响到了房价。
  他在之后辗转咨询了几家银行,最后以一个低到离谱的价格将房子抵押了出去。
  秦思意用拿到手的钱在栖山墓园给母亲买了一小个位置,遥遥的就在外祖父正对的山脚下。
  他现在稍微宽裕点了,终于可以不用再连轴转地做那些兼职。他买了好多东西带给林嘉时,后者还当秦师蕴的精神状态有所好转,因而时不时地便会问问对方的近况。
  秦思意每回都在编故事。
  明明在拿到钱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可只要来到林嘉时的身边,他便又会觉得自己实在是冷血又凉薄。
  “好很多了,这两天已经可以认人了。”
  秦思意延续着上一次的谎言,面不改色地说出一句自己根本不可能相信的话。
  他将视线低敛地收在膝间,犹犹豫豫攥着手指,到底还是不敢直白地看向林嘉时。
  “快期末了,忙的话不来看我也没事。”
  后者体贴地这么说了一句,跟着笑了笑,轻轻握了一下秦思意攥紧的手。
  他读出了对方的回避,却没能猜中致使其表现出这种情绪的理由。
  “我……”
  有那么几次,秦思意真的觉得自己已经瞒不下去了。
  可话到了嘴边,他又生生停住了,咽回肚子里,寂静而无措地凝视着脚下惨白的地砖。
  秦思意想让林嘉时活着,不然他就实在找不到坚持下去的理由了。
  他抽离地坐在病房的凳子上,熬时间似的发着愣,等到医生进来查房,他便公式化地说到:“我先回学校去了,下午还有课。”
  秦思意同林嘉时道别,用一模一样的语气,说一模一样的话。
  他忐忑地迈出病房,逃跑一般,飞快地从住院部的大楼里奔了出去。
  ——
  疾病成了吞噬金钱的怪物。
  林嘉时的病情没有因为入院而得到遏制,它在一段时间的蛰伏后迅速蔓延至了心脏,让‘衰竭’两个字又添上新的前缀。
  他根本等不到合适的配型,秦思意也渐渐无法像母亲刚离开的几个月里一样,轻松地说出自己仍有足够的积蓄。
  后者从来不敢挥霍无度,那些钱只是不知为何在日常的开销里蒸发了。
  秦思意近乎崩溃地盯着屏幕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终于承认,自己就是没本事去进行所谓的‘拯救’。
  他又开始兼职,在学习之余没日没夜地教小朋友练琴,在便利店打扫、收银。
  从地铁口到便利店有一条小巷,深深藏在市郊鲜有人至的角落。
  那里幽密又雅致,一草一木都有人精心打理。
  秦思意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他曾经厌恶一切出入过那扇门的人,可现在他却想走进去,并非姿态从容地去享受阿谀,而是以奉献躯壳的方式,换取一点污秽的钱财。
  他经过那里太多次了,停留的时间愈发地长。
  干净的玻璃窗隔着纱帘透出暖调的光,乍看倒像斯特兰德的夜晚,丝毫不显得肮脏,反倒纯洁得犹如天光穿云而过的黎明。
  秦思意到底没有真正走进去,他还留有最后些许毫无用处的脸面,而一旦推开巷子尽头的大门,他就必然会遇见曾经对他伏低做小的大人。
  他不想连累母亲一起变成一个难听的笑话,只能强忍困意站在午夜的便利店里,无望地计算着自己还能留住林嘉时多久。
  郊区的小店在凌晨不常有人来,秦思意便会在某些无人光顾的深夜里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墙壁上的挂钟发出机械的轻响,他站在柜台后,就那样感受着林嘉时的生命在他的无能中逐渐消弭。
  秦思意煎熬着度过了又一个冬天,终于还是在梅雨到来之际做出了休学的决定。
  他实在无法继续下去,一切并非诗歌里被美化过后的‘试炼’,仅仅只是对他无止境的折磨。
  秦思意做好了人生就此彻底崩塌的准备,预想过无数难堪或窘迫的结局,他不抗拒,也愿意接受。
  事到如今他根本就不会再幻想那些梦里都鲜少发生的奇迹,他的灵魂被困在这具枯白消瘦的躯壳里,被写作林嘉时的符咒恒久地封印了起来。

第119章 蜉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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