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雾散184

　　她枯坐了大半夜。大约凌晨五六点，天刚破晓的时候，安德莉亚听到了剧烈的响声，声音很快就消失了。
　　犹豫了一会儿，安德莉亚随意披了一件外套，还是决定去外面看看，这声音像是从花园那边传来的。
　　雷古勒斯将利奥妮安置好后，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他们夫妻分房睡，今天例外，他很担心利奥妮。
　　雷古勒斯僵硬着身体，站在床边。直到利奥妮闭上眼睛后，他才敢坐下来，卸下自己肃穆威严的伪装。
　　他握住利奥妮的手，凝视着她的睡颜，流露出极大的愧疚。这么多年了，他才知道妻子隐藏的秘密。妻子独自承担了这么多，他丝毫不知情。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但他愿意包容妻子的一切错误——无论是莱奥妮，还是利奥妮，都是他的妻子，莱奥妮·莱斯特兰奇啊。
　　雷古勒斯轻叹了一声，自言自语：“……莱奥妮，我很抱歉，让你承受了这么多。”他没有注意到，妻子的手指动了动。
　　服下生死水，利奥妮很快会沉睡。然而，雷古勒斯的温柔和“莱奥妮”这个词让利奥妮强撑着自己的意识，不愿意将身体的主导权拱手让出。
　　雷古勒斯爱着莱奥妮，心疼莱奥妮，他包容莱奥妮的一切，哪怕他知道莱奥妮的另一面是利奥妮。
　　雷古勒斯为什么要爱莱奥妮？
　　凭什么呢？
　　他应该厌恶她，应该厌恶莱奥妮。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爱莱奥妮，试图包容她的错误。
　　——我罪孽重重，你不该爱我。
　　在定身咒和禁言咒的时效过去后，利奥妮猛地坐起来，对着雷古勒斯尖叫着：“莱奥妮！莱奥妮！你知不知道，她是假的！”
　　“从来没有莱奥妮，莱奥妮只是一个臆造出来的假象！身体真正的主人是我，我与莱奥妮截然相反，她喜欢的东西，我一概不喜欢！她讨厌的东西，就是我喜欢的东西！”
　　利奥妮站了起来，站在雷古勒斯的对面，咆哮着。
　　说完后，她抽出魔杖，幻影移形离开这里。混乱之中，雷古勒斯抓住她的手，他们一起来到了迪克斯特庄园的花园里。
　　利奥妮挣脱雷古勒斯的手，走到空旷的草地中，高举着魔杖，对准防护罩，大喊着：“四分五裂！”
　　防护罩由家养小精灵的魔法凝成，注定不能对抗主人的魔法，即使它坚硬无比。防护罩应声而碎，碎裂的时候，爆发出极大的声响。
　　迪克斯特庄园终于迎来久违的冬季，终于彻底在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中。现在是凌晨五六点，在下雪。雪很大，没一会儿，迪克斯特庄园的地面全被雪覆盖了。
　　利奥妮用魔杖指着漫天飞雪，冷漠地看着雷古勒斯，说：“雷古勒斯，你看清楚了，莱奥妮讨厌雪，我可不讨厌，我特别喜欢雪，尤其是雪融化的时候……”
　　雷古勒斯摇了摇头，惆怅地说：“不，其实——”莱奥妮不讨厌雪。但是这句话没来得及说，就被利奥妮打断了。
　　“——闭嘴！”
　　黑白应当分明，利奥妮不愿和莱奥妮有牵扯。为了证明两个人的不相似，她伸出手，接过一片雪花，恰好是一片……六瓣雪花。这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利奥妮上锁的记忆。
　　相似的冬天，相似的六瓣雪花，相似的失控与罪恶。
　　利奥妮·莱斯特兰奇是个怪物：幼年时，她在雪天里重伤了母亲，间接犯下弑母的罪行。成年后，她在大雪中虐杀了女儿，直接犯下了杀女的罪行。
　　记忆回归的那一刻，利奥妮的身体无力地滑了下去。她仰面倒在地上，看着微微刺眼的天空和飞舞的雪花，想到的是她年幼的女儿。
　　安德莉亚·布莱克当初死的时候，看到的也是这样的场景吗？
　　“……安德莉亚，安德莉亚……”利奥妮无意识地低喃着，她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她是利奥妮，也是莱奥妮。所以，记忆复苏时，她才会有极大的哀恸。
　　利奥妮拭去泪水，自嘲地说：“原来杀人犯也会哭吗？真是可笑啊，哈哈！哈……安德莉亚，我的安德莉亚，我对不起你……”
　　她不配做一个母亲，她从出生起，就是一个错误。如果她不曾出现过，她的另一部分，莱奥妮会活得很幸福。
　　干干净净的雪落在利奥妮的身上，洗去了灵魂的污浊，祛除了她骨子里的杀戮。入目皆白，利奥妮在至纯至净中，自愿地消散了。
　　她放弃了生命，她将身体的主导权交给了另一个人，那个人是拥有着所有记忆的莱奥妮·莱斯特兰奇。此后，不会再有偏执的利奥妮了。
　　只是，莱奥妮就能活下去吗？
　　莱奥妮就是利奥妮，她怎能活呢？
　　……
　　“莱奥妮，请你答应我，永远不能心存死志……永远不能放弃自己……”
　　“我答应你。”
　　……
　　“雷古勒斯，你愿意无条件相信我说的话吗？这意味着你永远不会质疑我。”
　　“我愿意。”
　　……
　　在听到“杀人犯”的这一刻，雷古勒斯心中浮现一个荒谬的猜测。出于对妻子的信任，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随后，他的手臂开始剧烈地疼痛。一道如火焰般鲜艳的痕迹出现在他的手臂上，他违背了誓言——他不能质疑莱奥妮的话，他要相信莱奥妮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