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六封信61


  他的声音有点发抖,险些没说下去: “……却在第八天自杀了。”
  朝幸业并不生气: “你想听实话吗?”
  喻晗: “不然?”
  “他来我这里并不是为了自救。”
  “那是为什么?”
  朝幸业叹了口气,似乎对喻晗的追问感到无可奈何。
  “理论上,这是病人的隐私。”
  “死人没有隐私,何况我是他丈夫。”喻晗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气氛沉默下来,朝幸业摩挲着茶杯口,似乎在思考怎么开口。
  “他是突然找到我的,也许是经人介绍,也许是凑巧,总之他没有说。本来没有预约的情况下我不会待见任何病人,奈何他使用了钞能力。”
  “谁会拒绝钱呢?”
  喻晗神经绷得很紧,生怕一松懈,有些情绪就会决堤。
  朝幸业道: “他和我说得不多,甚至没用真名,每次都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戴着黑色口罩,我从没见过他口罩下的样子,只知道他的右腿是假肢。”
  喻晗闭了闭眼,脑子里几乎立刻模拟出了贺平秋走进这里的模样。
  他应该是阴郁的,冷漠的,即便面对医生,也将自己牢牢地封在蚌壳里,不肯吐出一点真材实料。
  朝幸业回忆道: “当时我问他,既然五年前就检查出了重度抑郁和焦虑,为什么现在才想治疗,是有什么契机吗?”
  喻晗都能听到自己吸气时,因颤抖在喉腔里发出的嗡嗡回音。
  “他怎么说?”
  “他说,他准备好去死了。”
  喻晗一时做出没有反应,窗外的风拂过,将他的睫毛吹得打颤。
  那天的雨很大。
  面对诊室里陌生又封闭的病人,朝幸业久违地感觉头疼。这是对方第二次来了,昨天在这里坐了一天,一句跟自己有关的事都没说。
  “你喜欢下雨?”
  “嗯。”病人这次竟然开口了, “一到下雨,他就会来到我身边,有时候是和我一起看书,有时候是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他是你的?”
  病人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很久以后才轻声道: “一个被我强求了七年的人。”
  “可听你描述,他不像是被强求的表现。”
  “他演技很好,以前做过群演。”病人说, “我有时候也会被迷惑,觉得他好像真的爱我。”
  “他为什么要演?”朝幸业尽可能引导。
  “因为他欠我的。”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不是我这么觉得,是他觉得自己欠我。”
  朝幸业将窗户打开了一点,让雨声透进室内。
  “如果他在演,不用特地挑雨天。”朝幸业劝解道, “也许这会儿他就在想你。”
  “不会的,没有我在他只会感到轻松。”病人油盐不进, “是因为一到雨天,我不存在的腿就会很痛。”
  朝幸业看见病人捋起裤脚,短暂地露了一下自己的“钢筋铁骨”。
  病人说: “这条腿是我们一起出车祸后截掉的,他认为自己有责任……他很愧疚。”
  朝幸业并不这么觉得: “你知道吗?其实有时候,愧疚,爱与责任不必分的那么清楚,人是很难纯粹的,毫无原因去爱一个人的,想让愧疚与责任持续七年并不是一件容易得事。”
  可沙发上的病人毫无反应,死气沉沉。
  “你很悲观,这样多久了?”
  “不是悲观,是事实。”临了,病人又低声道, “五年,也许更久一点。”
  朝幸业觉得他简直就像个算盘,拨一下才能动一下。
  他问: “你之前看过医生吗?”
  “嗯。”
  “医生怎么说?”
  “重度抑郁,焦虑,边缘型人格障碍,伴随睡眠障碍和轻度强迫症。”病人不以为意, “他太夸张了。”
  “……也许并不夸张,你有吃药吗?”
  朝幸业看见对方微微摇头,他问: “是一次都没吃过,还是吃过但又自己断药了?”
  朝幸业没有得到回复,或许是病人觉得他问得太多。
  但从病人已经十分习惯自己负面情绪的态度上来看,大概率是从没吃过药。
  一个有点自我,同时自我认同感又比较低的病人。
  很矛盾。
  “既然这么久了,为什么昨天会想到来这里呢?”朝幸业问得更具体了些, “是有什么契机吗?”
  这次的沉默格外久,窗外雨声阵阵,淅淅沥沥地听着很舒服。
  对方说: “我准备好去死了。”
  朝幸业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病人垂眸,低声说: “之前准备过很多次,但没有舍得……他演得太真了。”
  他会在拿着刀切菜的时候走神,想象刀刺进心脏的感觉,会在落地窗做爱时,恍惚地想象和怀里人一起跌下高楼的场景,也会在坐车时冷静考虑,如果当初车祸后他直接死掉就好了。
  这些想法无孔不入,充斥着在生活中的每一个瞬间。
  但他从来没有自残过。
  他残肢的截面已经够恶心了,不想再增添新的丑陋。如果有一天他要伤害自己,那必然一击毙命。
  “有好好和他聊聊吗?”
  “不想聊,我没法分辨他话里的真假。”病人想了想说, “……也没有必要了。”
  朝幸业虽然觉得这次的病人很棘手,但还是本着收了钱就要负责的态度,努力去挽救。

第1章 第六封信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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