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现实:面具


  “先生,这次伤到哪里了,需要我做什么?”
  男人靠着冰冷的陶瓷面,水珠顺着纤长睫毛连串滴落。
  几乎与白瓷媲美的脸呈现出失血的苍冷,好像多碰两下就会碎掉。
  只是他向来从容,仿佛天生如此:
  “我烫伤了,去拿皮。”
  狗头人咚咚咚地出了门。
  它并没有下楼,而是去附近的房间翻找什么。
  过了会儿,他端来摆着各种瓶瓶罐罐的托盘,臂弯处还挂着柔软的,半透明的胶皮材料。
  这材料的垂坠感给人一种轻薄易折的感觉,接近丝绸的质地。
  狗头人把东西放在盥洗台旁边,然后打开看上去像抽屉的立柜,从立柜里抽出个长长的金属台——看来是设计师特意做的隐藏式设计。
  用塑料布垫好金属台,它靠近浴缸,小心解开男人层叠的复古唐装。
  直到对方近乎完美的躯体暴露在水下的光线中,它才扶了扶自己的墨镜,仔细查看。
  “先生,烧伤面积比较大,您是想整个换掉,还是补一补。”
  言祈灵在明媚阳光中眯眼,问:
  “这次睡了多久。”
  “半小时。”
  他似乎从现实世界的断裂处拾起了线头,叹了口气:
  “补吧,晚点丁泰要来跟我聊通告,整个换掉时间不够。”
  狗头人微微点头,没有发出异议。
  它先把浴缸的水放掉,这个过程中帮言祈灵烘干头发,擦干身躯,然后将人抱到了金属台上。
  它的手像猴子,五指分明,有明确的可活动的骨节,指甲漆黑,手背覆盖着细软的橘色绒毛,灵活好用。
  食指一勾,卷尺哗啦而出,狗头人量出烧伤的部分,用铅笔一一记录在册。
  拿起银制剪刀,它将那张胶皮材料摊开,根据记录在册的尺寸,快速剪出大小不一的数个方块。
  用试纸确认皮肤的干燥度达标以后,它找出修鞋用的长针,用一种几乎透明的细线从针眼中穿过。
  准备就绪。
  狗头人先把剪好的胶皮材料覆盖在伤口上,然后用长针穿过伤口周边的皮肉,把它们和材料缝合。
  接着拿起银质小锤,用小锤在缝合的地方敲击两下,原本就透明的细线被外力敲嵌在皮内,完全看不到了。
  如果有人曾在街头巷陌见过这套手法,他们一定能想起,这是鞋匠纳鞋底时常用的技法。
  它就这样比对着伤口,细心又耐心地把材料和线一点一点地纳进皮肉里去。
  被纳好的地方已经完全看不出烧伤的存在,它们光洁如新,就像从未受到过损害。
  冰凉的血偶尔会从针孔里渗出,狗头人一面纳针,一面擦拭,极为专注。
  它所服务的对象,始终睁眼看着头顶旋转的灯具,仿佛被切割穿刺的不是他的皮肉,仍然能够在这种痛苦中竭力保持肌肉的放松。
  长针穿出来,刺入,又穿出来。
  如此重复不知道多少次,狗头人用隐形结的技法收了尾。
  周围因缝针而微微翘起的,不需要的皮,被剪刀细致剪去。
  面对残留的不规则边缘,狗头人从托盘里拿出钢搓,一点点地把多余的部分挫去,又用高目砂纸细细打磨边缘。
  等这片伤痕完全恢复如初,他端来翻折镜对准修补过的地方,恭敬询问:
  “先生,这种效果可以吗?”
  言祈灵瞥了眼。
  镜子里的肌肤几乎看不到任何的缝针迹象。
  苍白的脸上流露出真切的满足笑容:
  “嗯,继续吧。”
  狗头人拔出紫色瓶子的瓶塞,把棉签伸入,蘸起透明的液体,沿已经打磨好的边缘涂抹。
  又以重复的手法,细致修缮这具躯体的其它部分。
  此刻浴室里阳光正好,水生吊兰为有些年代感的浴室增添了几分勃勃生机。
  若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远观竟有几分简洁雅致的艺术感。
  但若知晓其中真相。
  再真的阳光也变作假货。
  这一切的“修补”,就像影棚外架起的大灯,只为留下自欺欺人的,与他人无异的“正常”。
  第24章 现实:面具
  老宾馆花白的墙壁上挂着垂悬的灰色杂网,深红窗帘的夹缝里流淌进一缕极亮的光。
  恰好打在青年人肌肉交错的臂膀上。
  肌理分明的筋肉有力却不夸张,每一块都蕴含着不动声色的力量,随时可以凭借主人的意志在瞬间鼓起,给敌人致命一击。
  赤着上半身的青年坐在红木大床上翻看手机。
  烟草的焦油味挥之不去。
  床头柜上的烟灰缸几乎被烟蒂塞满,旁边还随意地摆着枚银累丝同心镯。
  手机里显示出斑驳闪烁的校园地图。
  地图已经无法以完整的状态留存在手机里,不断闪烁的错乱碎块,让手机屏幕看上去坏了一样。
  还是和以前一样。
  无间世界里留存的任何东西,即使是影像,也没有办法带出来。
  明天之后,这些照片估计会完全损坏。
  仰头倒进被子里躺了会儿,明仪阳起身抓住袒在椅背上的毛巾搭在肩膀。
  年轻高大的身体让原本就窄小的宾馆显得更加逼仄,甚至有点挪不开身。
  叼着廉价的酒店牙刷,他单手撑在盥洗室对着锈迹斑斑的镜子刷牙。

第24章 现实: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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