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只是人太多了,我方才来你院子的时候远远看了一眼,沐学兄门口候着的人,已经排到了三里地开外。”
  这话多少有点夸张成分,柯鸿雪了然:“所以你想邀我陪你一起去看?”
  李文和眼睛一亮,期待地问:“可以吗?”
  教书者有教无类,不分贵贱,但学子之间总有些有形或无形的圈层高低。
  寻常人过去必要排队的地儿,若是柯鸿雪去了,便是他愿意乖乖在最后面等着,也必然会有前面的人心甘情愿、层出不穷地要跟他换位置。
  李文和眼中期待过甚,柯鸿雪对他弯了弯眼眸,露出一个相当好看的笑。
  正当李小公子以为这事成了的时候,却听这人悠悠地吐出三个字来:“不可以。”
  李文和脸上表情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柯鸿雪便已起了身,小心地将刚作好的画拿起放到一边晾干,漫不经心地道:“猴子看猴子,不过山间野兽、趋炎附势尔。”
  日光散落山林,学府静谧宁和,李文和懵了很久,直到走出院子才意识到他这句话说的似乎不仅仅是他们。
  ——他连自己也一起嘲讽了进去。
  李文和呆了片刻,站在几所舍院交叉的路口,向东是新生入学的住处,向西是他刚走出来的地方。
  山路不时有人经过,或手捧书卷、或自备礼品,或东或西,或去看一看新入学的沐学兄,或来拜一拜人尽皆知的柯寒英。
  某一瞬间,李文和恍然发现,柯鸿雪说的确有三分形象。
  真像是山间生长的野猴,似乎存在这里的意义,也不过只是供人观赏结交,做他人前路上的一块敲门砖。
  日暮西山,早开的桃落了几片花瓣,李文和站在原地,愣愣地看了一会花瓣落到地面,又被经过的蚂蚁反反复复踏进泥土,形成新的养分。
  是春天,却也是凋零的季节。
  风声穿过时,满山的花叶都来作和,经由它吹落,又任它卷起,从北方吹到南方,又从西边送去东边。
  院门开了一天,天色将晚,门前聚着的人终于结伴散去。
  有人想邀新人去饭堂用餐,更有人想做东,宴请这位刚入学府就成为夫子们眼中香饽饽的学兄。心思不一而足,但到底在那一声声压抑的闷咳中做了罢。
  ——沐学兄身体不是很好。
  这是这些天照面打下来的直观认知,哪怕是在阳春三月,屋子里也备着炭炉。谈话的书房最好不要开窗,迎来送往间,房门开合,暖风吹进,都容易激起他一阵阵闷咳。
  本该是副痨病鬼的样子,可又偏偏生了一副绝无仅有的好相貌。肤白胜雪、眉清目明,交谈温雅、举止得体,举手投足间都是肉眼可见的端方持正,清冷得像是高山寒雪、天边新月,却又长了双生来就会蛊惑人心的桃花招子。
  这几日来,打着谈论学问旗号来的那些人里,真想谈儒论道的没几个,更多的都是想看一看这位清冷学兄笑起来时,那双眸子里流出的潋滟光彩。
  只可惜,既有闲工夫来排着队看猴子,文采大多一般,很少有谁真能说出一两句惊艳的言词,令他开一开笑颜。
  而今院门关起,书房内只余两人,白衣公子听罢身前人说出的话,手中的笔停驻空中,锦绣文章有了句读,他抬起眉眼,微微绽开一个几乎快要隐入阴影中的笑意。
  “他说我是山猴?”
  “好大的胆子。”
  第3章
  柯鸿雪的胆子大不大,寻常人向来是不敢评论的,也从来无人在他面前置喙过一二。
  是以这句轻笑着的论述,顺着书房内袅袅升起的烟雾,散进山间树梢,被光线一照,便彻底消弭在了和煦微风中,再无人听闻。
  李文和到底还是跟着狐朋狗友去看了一眼那位传说中的沐学兄真颜,回来后端详柯鸿雪许久,默默说:“寒英,沐学兄跟你刚入学府的时候很像。”
  柯鸿雪当时正在山下杨花楼里喝酒,听着花魁的曲乐声,闻言连丝毫停顿也没有,笑着弯了弯眼睛:“是吗,我都不记得我当时是什么样了。”
  李文和便借着月光和花楼里暧昧的灯光打量他,眉目如画兮、笑语若歌兮,确实看不见一点与沐学兄相似的地方。
  可他喝了酒,没忍住小声嘀咕:“冷冰冰的。”
  ——说的也不知是如今的沐学兄,还是曾经的柯鸿雪。
  柯鸿雪没问,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杨花楼里的曲儿还是前年江南传来的词,他听着那早已过了时的调,就着月色饮下一杯桃花酿,凉夜开始升温。
  新鲜劲儿不过就那一会儿,学府内新来了一位学兄,门庭热闹了几天,结伴而来,最后便又各自散开了。
  众人有自己的学业和要踅摸的前途,没道理在一个看起来就不好接近的人身上耗费太多时间。
  久而久之,对这位学兄的名姓中,评论里便自然而然地带了几分诋毁和不悦。说他清冷、说他恃才傲物、说他目中无人……
  柯鸿雪一概不管,而他又一次听见沐学兄的名字,是在学府春月小考之后。
  临渊学府每年两次大考,四次小考,每次考完之后都会张贴红榜公示排名。
  这类似于科举后贡院外张贴的榜单,没有人会掉以轻心,便连柯鸿雪那种轻浮的人,考试前夕也不会应邀下山。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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