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脏、乱、累。
  他宁愿阿雪在柯府的仙客居,在淞园的红漆小楼,赏花观雪σw.zλ.看书作画……什么都好,总不要沾染上那些俗气至极的铜臭气。
  但其实他从来也没问过柯鸿雪愿不愿意去。
  柯鸿雪第一次忤逆他的意思去风月场所寻他,也是这间风月楼。
  彼时的风月娘子还不是如今这一位,婶娘年逾四十,仍然风韵犹存。刚过了上元佳节,虞京夜里还冷得厉害,娘子穿一件齐胸的襦裙,倚着门打着扇,肩上围一圈泛着光泽的白狐披肩,从脖颈到胸口露了一大片,笑意凝睇看往来客人,既妩媚又风情。
  柯鸿雪那些年实在变了许多,不像小时候体弱,也不似幼年时活泼。十六七岁的年龄,一张脸长得出类拔萃俊俏极了,穿一身青绿色长袍,未到束冠的年龄,只用一根碧青的发带绑起,板着脸站在风月楼门前,看得娘子凤眼一挑,扭着腰就走出了门。
  周边恩客来往众多,不乏达官显贵、皇亲国戚,风月娘子却笑着站在他面前,在凉夜里悠悠地往他脸上扇着风,柔着一把嗓子问:“小相公,不去念你的书考你的功名,作甚来我这污糟地方?”
  嘴上说着污糟,婶娘眼眸流转间却仍是笑意:“是我楼里哪位丫头不安分勾了你的眼?你跟我说,妈妈替你把她叫出来说个明白,趁早断了这孽缘。”
  盛扶泽不知道的地方,柯鸿雪也看过话本戏词。
  那些故事里,青楼花坊总不是什么好地方,薄情郎君负心汉,痴情姑娘薄命妾。不是天涯两隔,就是姑娘一腔情意错付,他日新郎金榜题名、洞房花烛,此间花娘迟迟老矣。
  他不喜欢这些故事。
  自也不喜欢这间花楼。
  可偏偏,柯鸿雪第一次来风月楼,是被老鸨拦在了门外。
  新年刚过没多久,水棱街上各家各户刚挂上的灯笼还新着,岸边柳树发了一丝绿芽,风月娘子笑着拦他不许进门。
  柯鸿雪不记得他当时说了些什么,总之最后进了门,却隐约记得听他说要找人时,婶娘怔愣一瞬旋即了然的眼神,又转身笑着去迎旁的客人。
  只丢给他一句:“那位少爷啊,也早该有人管管了。”
  但其实……他也没能管得了盛扶泽。
  冷着脸将人从花楼里接了出来,却又在人挤人的长街上被他哄着用自己的钱买了三串糖葫芦,最后又被盛扶泽带着酒意地勾着脖子,一声一声软着嗓音喊“好阿雪”,求自己让他留宿。
  隔天天不亮,有人偷偷溜回皇宫,柯鸿雪看见自己桌上留了根鲜红欲滴的糖葫芦。
  他当时不明白,这算什么呢?
  如今也不太明白。
  ……
  花娘唱到最后一段,郎君金榜题名,姑娘风尘满身,祝他官运亨通,祝他子孙满堂。
  声声带泪,如泣如诉,好不令人心疼。
  柯寒英喝多了酒,借着三分酒意,也顺着几分心意,佯装躲楼里那些似无骨依附般源源不断凑上来的姑娘,躺倒在沐景序腿上,抬眼被顶上宫灯晃了下眼睛,却仍固执地睁着,想要看清面前这个人。
  睁了太久,久到眼眶都酸涩。
  沐景序垂眸,淡淡地向下瞥了一眼。
  柯鸿雪眨眼,眼角倏然滑过一滴泪,似那些老旧回忆里困着人出不来的笼。
  可他分明笑着,真如那些风流公子般,在沐景序腿上蹭了蹭,轻声笑道:“学兄,我好像醉了,让我眯一会。”
  殿下,我很想你。
  第35章
  柯鸿雪其实很少醉酒。
  少时不喜酒气,总觉得呛人又难闻,后来倒也说不上喜欢与否,只是喝了酒会好睡一些,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
  看起来放荡的人最是有分寸,从来不会真让自己醉到。
  但那夜风月楼里,不知道是物是人非之感太过悲凉,还是枕着的膝盖很像是一个宽容又温暖的怀抱,他自顾自地从沐景序杯中讨酒喝,竟真让自己醉了。
  再醒来时日光已取代了月色,仙客居的榆树上停了两只麻雀,院中草叶尖的霜雾还未散干净。
  柯鸿雪坐在床上,拍了拍头,发现自己想不起来后来又发生了哪些事。
  思考了一会儿,索性作罢。
  他换了一身翠绿的长袍出门,便要左转去沐景序的晨曦院,一跨出月门,却见这人正站在园子的卵石小道上,似要朝他这边走来。
  这倒是个新鲜事,柯鸿雪挑了下眉,顺口就笑道:“学兄这是想来找我?”
  他也没想过得个肯定答案,反正沐景序对他很少有什么好脸色,自己昨晚喝了酒,还拉他当挡箭牌在他腿上睡着了。
  柯鸿雪觉着,不被他骂一顿已算是万幸。
  但骂一顿也好,他喜欢看见沐景序脸上出现平静以外的情绪。哪怕是生气,也能直白地证明着这人有血有肉地活着,而非一尊菩萨、一捧雪人、一缕月边的冷云。
  可他问出这句话,沐景序凝眸打量他两秒,竟低低地“嗯”了一声,问:“头还疼吗?”
  柯鸿雪脸上那点笑意霎时僵住,他甚至歪了歪头,眨了下眼睛,以为自己幻听。
  可沐景序却已经径直走到他面前,用那只凉得似秋月湖水的手探了探他额上温度,眉头稍皱了一瞬又松开,说不上什么情绪地瞅了他一眼,向他提了个要求:“以后别喝这么多酒了。”

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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