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弦凝绝 清冷冷的看客,洁无纤尘。15


  响得魏拾眼前发虚,他总算是下定了决心般仰头悲愤道:
  那语气,活像是对着三教九流里那唱曲儿的人讲的。
  “呸!不中用的东西,话都说不利索,让你说你就说。”魏玠面色不虞唾弃道,脚下一用力踩得椅沿咯吱响。
  “是,义父。”云卿安低眉敛目,绕过跪在地上的人来到魏玠旁边的另一张太师椅上。
  可凭什么,他好歹如今成了御马监掌印,又掌管四卫营,不说与东厂督主云卿安平起平坐,怎么也不至于……
  他正坐在一张浮雕博古纹饰太师椅上,支着肘撑着八仙桌面,半阖了眼。在那下陷的眼窝里,青黑色皱巴巴的眼皮微微耷拉。
  其后他更是被众兵卒推搡着差点掉进军营粪坑。
  魏拾至今仍气愤难平,但一想到司马厝冷漠的眼又抑制不住地双股打颤,哆嗦着道:“奴……奴不敢说。”
  慈祥温和得像一尊佛。
  可他不是佛,是魏玠。
  仍跪着的魏拾眼神偷偷往上瞟着,阴损的三角眼中不无嫉愤和怨恨。
  这一来,连带着给自个儿讨多了个爹。
  “长宁侯眼高于顶,自是将咱等视作下贱之物。他指着咱鼻子大骂说‘没后代的魏老狗这是怕没人给自个儿养老送终,嗝屁了没人给收尸,养了一堆龟孙前拥后簇地搁这作威作福……’”
  “砰——”
  魏玠坐着的太师椅凳脚处不尴不尬地陷了下去,其底下的一小截木头早就朽了,又在方才被巨力这么一踏彻底报废,登时就贴着地面飞了出去。
  刮得魏拾缩回了手,他哀戚道:“小的所言非虚,也正因记挂老祖宗您,这才气愤难平!”
  云卿安搀扶着魏玠从椅上站起,挑挑眉瞟他一眼,并不做声。
  “岂有此理!”
  魏玠气得跳脚,枯瘦的手攥紧了身边人的衣袖,在云卿安给他抚拍后背后才略略平了喘熄,冷笑道:“到底是不经事的狼崽子,没了爹娘在朔边野没边了,这是还没挨过澧都的磨,也亏得他敢骂到咱家头上来!”
  他复又恨铁不成钢地指着魏拾骂道:
  “还有你这不成气候的孬孙,尽丢你老祖宗我的颜面。像咱家这等人到哪不是被人摁在脚底下踩,偏生还就得自个儿把腰杆子挺起来,还能指望着冲你吐唾沫的人扶你起来不成?受委屈了自个百倍千倍讨回去,上这用鼻涕给我洗地也不臊!”
  “告老祖宗的饶!孙子知错,知错……”
  魏拾匍匐着磕巴道,使劲把鼻涕给吸回去,泪眼朦胧中瞥见云卿安脚下的衣摆,在闷热的房中无风自动。
  清冷冷的看客,洁无纤尘。····云卿安只是听,分外安静。
  他搀着的这位老人并没有多老,却像一块陈旧的雕塑,冷藏在这间腐朽的黄金屋内日复一日地与他对视着。
  他看不到人,却看到了他自己。一道遥不可及的青羽箭破风声,却将这静室都给搅烂撕碎了。
  ——没后代的魏老狗养了一堆龟孙作威作福。
  这可是把他给骂进去了。
  他倒宁愿这当真是那人说出来的话。
  衣服已然换过,脖颈的痛却火辣辣的,像被铁索烙着。
  云卿安只轻叹,微笑道:“晚寝无益,我扶义父安歇。”
  魏玠回了首,展眉点头。
  云卿安搀着魏玠在临出门时,复又状若关切道:“小魏公公喉疾若是犯了,还是当心养着,好歹把话说得像样些。”
  魏拾恶狠狠地转脸去瞪,却只见那一角衣摆,明已静止不动却被强带着移去无法抽身。
  他看不到云卿安的神情,却想到了青苔上被打湿的墨迹。
  阴阴的。
  ——
  魏玠被扶着卧躺到床榻上,浑浊的眼望着寝房顶梁久久不语。
  云卿安静默地立在一边把灯捻了。
  灯芯由黄变白,刹那间房中又是一片黑,却与原先并无多少区别。
  魏玠眸光却亮了亮,开口道:“卿安,去,把你那日给我折的银杏枝取来。”
  云卿安回道:“义父若要,我改日折枝新的就是,原先的不好了。”
  枝叶晾了几日早该枯了,更何况是收在柜匣里,没准都被虫啃了。
  “那你去取新的自己留着,添添绿意生气总是好的,至于旧的,义父替你收着。”魏玠将身子微微往边上靠了靠,和蔼道,“你也该多出去走走,犯不着跟我一老人家躲在屋里,又不是见不得人。”
  云卿安妥协似地说:“成,改日天好了我带义父去外边逛逛。”
  魏玠突然发出一阵大笑,笑得直咳嗽像是要把肺都给咳出来。
  又如寂夜里的枭落了地,抖抖湿黑的毛发出似喜似悲的咽声在空旷中久久回荡,惊了这丑时更漏。
  云卿安上前替他掖了掖被脚,说:“颜老此次不惜在朝上自请致仕以示决意,实是迫得义父被动了些,借着病假的由头等过了这阵子即可,皇上总是念旧的。”
  魏玠阴笑道:“可不就是?这种人就是自命清高,不满权柄落咱家这等人手中又如何,连皇上都念着咱家,这老不死的较什么劲儿!”
  云卿安沉默着没有再开口。
  倾听者有时并无须多言,多言了,也不是魏玠想要的。恰到好处即可,他懂。
  屋内有些闷,他走开了些,手落到窗棂上轻轻用指尖刮了刮,料想着外边冷风擦过墙瓦,沙石打着地阶,总该是有些热度的。

第9章 弦凝绝 清冷冷的看客,洁无纤尘。15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谪宦完整版章节

正文卷

谪宦完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