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澧都秋 “去扶侯爷起来。”


  司马厝已拎刀掀帐走了个没影,留下这两人面面相觑。
  已无草料可添喂,值班兵在漏风的马厩边歇息,伴着沉重呼吸捱过这漫漫长夜去迎接更为枯败的黎明。····司马厝沉默地踏过结了层厚霜的马厩前地面。他曾来此亲自给爱马凉锦骢刷毛遛食,柔和了神色望着在那骄阳下锃亮的马鬃。
  可他现今提了刀,不同于以往。
  白日的那场战斗中,刀刃削去了凉锦骢的腿,它行动能力已废,感知却没有迟钝。
  凉锦骢在夜色里睁开眼注视着主人靠近,浅棕色的眸中溢满了星光,从喉咙间发出似委屈又欣喜的哑鸣。
  守兵被惊醒,慌忙添灯却被司马厝拦下。
  沉沉黑幕下,守兵却看清了面前年轻将帅墨如点漆的眼,听见了他无波无情的声音。
  “硝烟迭起,羌军屡次进犯,我等守将皆当严阵以待,纵埋骨荒野也绝不后退半步。”
  司马厝目光扫过守兵枯黄的脸,接着道:“然粮饷不济军心凉,忍冻捱饿更成常事。我亏欠三军,今斩马刀下以劳,望日后……”
  守兵蓦然肃立。
  凉锦骢用身体撑着地面想要站起却徒劳无功,它瞪大的双眼没有哀戚,隔着这短短一栅围栏对上司马厝的墨眸,映出他苍白沉郁的脸。
  “百战不怠,战无不前。”司马厝将话说完,刀柄在他手中转出个凌厉的弧度。
  马失蹄再不能驰骋疆野,它失去了尊严也即将失去它的主人,却会在刀锋下获得一个痛快。
  在这片刻无声对视里,他们理解成全了彼此。
  ——
  晨曦的天际仍带有夜的痕迹,弹丸红日的光给兵卒脸染上些许朝气。
  壮兵们三两围聚在营帐前,就手端起碗仰脖喝干醪糟,大口嚼着烤马肉。
  众人笑谈间,时泾蔫头蔫脑地走过不理人。
  “时小兄弟,大帅的伤好些没?”壮兵上前扯住人问。
  “不知道。”时泾全无平日里跟兵卒谈天说地的兴奋劲儿。
  “他人呢,吃马肉没?”
  “他怎么可能吃得下。”时泾神色复杂,眺望远处半晌才吭声,“他心里不痛快,整晚没回估计是吹冷风去了。”
  众人莫名还待再问,时泾却已匆匆走远。
  直到司马厝昨晚下的军令传遍军营,众人才得知军中连杀多匹战马以食,其中包括凉锦骢!
  诸军宛若挨了记重锤,连日来的散漫全然荡尽,站岗时挺拔如松,操练时更是口号震天,现出初入营时的澎湃热血。
  司马厝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沉默着看了会,目光稍霁,转身回帐。
  朝阳暖了风雪夜里不归的人。
  时泾拍打着他玄衣上凝的冰霜,蹙眉嘟囔:“怎么也不披件外衣,真当自己是铁打的吗?”
  司马厝没答腔,靠榻轻阖了眼。
  他枯坐着被冷风吹了一夜,盯着无边朔原看了一夜,直至破晓晨光乍现。
  时泾给他披了毯,从帐中退出时正好撞见在外立成冰雕状的柯守业。
  柯守业急切迈开几步,欲要开口却见时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忙随他到僻静处站定。
  时泾说:“爷歇下了,有事过会找。”
  柯守业望天长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说:“该让我负荆请罪的。”
  “不急,有的是机会。爷又不吃人,不会真把你怎样。”时泾同情地望他一眼,复又忧心忡忡,“初六了,若是从衡州运了粮草来也该到了。”
  他们驻扎在朔漠西边与陇溉平原交界附近,依靠衡州供给粮饷,可这期间已经断了几月。
  柯守业神色骤然变得肃穆,说:“押运队今早刚到了……”
  “欸你不早说!我这就告诉爷去……”时泾猛地一拍脑门,掉头就要跑却被扯住。
  柯守业面色古怪,全然不见喜色只有晦暗一片,“来的不是什么好事。”
  第2章 澧都秋 “去扶侯爷起来。”
  大乾自先皇天衝帝平定羌戎、鞑蛮两族后安稳已久,而今硝烟骤起。羌戎于进犯北边战略要地,来势汹汹。
  朔北军与之展开激烈交战并于通陇走廊退敌,而此战主将司马厝于今日还京。
  偌大的行宫楼宇层立,琉璃瓦铺筑的重檐殿顶被缭绕于飘渺云雾间,尽显庄重恢宏。
  “圣上就在里面,唤内臣通传即可,卑职先告退。”侍卫带领其行至奉先殿门前恭敬道。
  此为天子日常处理政务,接见外臣之所。
  司马厝颔首,大步朝殿门走去,目光掠过殿前人影时顿了顿,一改先前的急迫踱步到殿檐之下,嘴角噙着抹玩味的笑道:“程大人,好久不见。”
  “有劳公公,区区酒钱不成敬意。”
  程岱正讪笑着将一串银钱塞进殿门的小太监手里,闻言一愣,顺声望去时爽朗道:“呦,小侯爷回京了。”
  司马一族屡世公侯,地位崇高。自司马霆逝世,长宁侯的爵衔就落到了独子司马厝身上。
  时泾望其愤然离去的背影,苦涩道:“我看这十有八九是不会给通传了,这会儿可有的好等了。”
  “圣上日理万机,得见不易。不过侯爷乃贵客耽误不得,可效以……”
  黄门当道当真如毒瘤,浮云蔽日,腐朽至此。
  “是啊,刮目相看,深感意外。”

第2章 澧都秋 “去扶侯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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