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136


  面朝南的李清赏配合地搁下笔,半举过来左胳膊给门口人看,神色难掩疲惫:“张医官说板子既取下,后续要开始多多锻炼以恢复力量和灵巧。”
  胳膊看也看罢,柴睢努努嘴示意不用举了,在李清赏转回去继续批改后她声音微哑问道:“怎么个锻炼法,也是先从抓握开始?”
  “咦?”李清赏给笔舔墨【1】,好奇问:“你如何知道的抓握锻炼?”
  柴睢下巴一抬,颇为得意:“我也摔折过胳膊,摔折过腿,下巴还摔脱臼过啊。”
  小时候学骑马,扬言要教她的相父撑着手拐站在旁边,任六七岁的她野马对野马般自己摸索该如何上马、下马、起步、打浪等等,有时她摔得口鼻出血,有时摔得胳膊腿折,朝臣每每谏言不可让小东宫涉如此危险之事,相父都是置之一哂。
  有回谏官在皇殿外台阶下长跪不起,力谏武相不可再使国之储君涉险,相父撑着手拐坐到谏官身边台阶上,问了他一句话,打消了满朝意见。
  “你看这宫城巍峨,或有何险甚之者?”
  旧事被太上说得欢快而趣味,那软糯的嘚瑟语气逗笑李清赏,她飞快看过来一眼:“摔伤又不是甚么光彩事,看你得意的。”
  柴睢摸摸鼻子,眼角眉梢笑意未敛:“没有得意,算是种老来谈资嘛。”
  说完,一时无话。
  见李清赏手边还有厚厚两卷写满字的黄纸答卷,柴睢没再打扰她,自觉地该干嘛干嘛去。
  昨日童山长到汴京布教司听议开会,领了命令要给学生加紧安排考试,闹不明白这才开学一个多月的考试算个甚么,总之上面给的时间紧,要求今日考试,考完之后明日下午把考试结果汇总到布教司去。
  最近两年上面成天捣鼓些莫名其妙要求,每回任务下得急反馈要得急,底下众学庠山长压根闹不明白折腾那些有甚么意义,然而没人敢吱声,只能逐个照办,只是任务分派下去,唯苦了各位夫子们,点灯熬夜解决繁杂事宜。
  直待外面更声起,亥尽,李清赏完成任务,抻个懒腰哈欠连天过来卧屋,本以为柴睢早已睡下,未曾想人家坐在罗汉塌上搭榫卯积木。
  正组装小小粽角榫的人掀起眼皮看过来一下,旋即低下头去继续把粽角榫的第三个榫件,轻轻往两合的卯件上敲,软糯问:“饿不饿,整点吃的?”
  稍等了片刻,停步门口之人却没说话。
  柴睢抬头看过来,清澈眼睛里倒映着几角的橘色烛光,手上还拿着严丝合缝的粽角榫:“呦,咋还眼泪汪汪呢?”
  她放下粽角榫下榻走过来,即便不明所以,脸上已然挂起微笑:“批改答卷批改得哭哇,那答卷得答成甚么歹样,莫是一句‘二月春风似剪刀’被对了句‘冰糖葫芦粘豆包’?”
  考校学生们诗词赋,答得千奇百怪笑料频出者不胜枚举,可谓老师教得五谷丰登,学生答得颗粒无收。
  “不是,”李清赏噗嗤笑出声,抬手抹眼里的湿润嘴硬道:“只是进屋看见你后,觉得有些温馨。”
  深更半夜,处处人困马乏,哪里来的温馨可言?
  柴睢心里登时警铃大作,噔噔噔后退两步:“你有事不妨直说,切不可再用眼泪大法逼我束手就擒。”
  李清赏:“……”
  世上怎么有人的脑子能如此与众不同?
  “眼泪管用么?”李清赏简直被气笑,不过细细回想好像她每次哭狠时柴睢都害怕,她一哭,柴睢准腿软,说甚么都听。
  太上皇王多少也是要面子的,死活不肯承认:“甭管是否有用,你且说为何眼泪汪汪?”
  打哈欠打得泪眼婆娑的李清赏故作委屈,道:“五日后赴皇后宴请,你能不否借我两件首饰用?”
  梁园库房里好多漂亮首饰嗷!哪有爱美女子不心动?
  “废话,库房里那些玩意不给你用给谁用,留着它们又不能下崽,”柴睢盯着李清赏习惯性半屈起来的左胳膊,以为她是胳膊疼:“除去这个,还有甚么?”
  李清赏用力把眼泪抹掉,笑得嘴角快要咧到耳朵根:“还有就是太累,要睡觉。”
  “那你哭甚么?”柴睢不信。
  李清赏打着哈欠,甫清晰的视线再度模糊,那阴谋得逞的笑怎么都按不下去:“困呀,打哈欠,要睡觉。”
  柴睢没说话,嘴巴无声动了动,瞧嘴型似乎是句脏话。李清赏笑着主动过来拉柴睢:“你也不要玩积木了,早些睡。”
  被拉着朝卧榻走,柴睢故意问:“这几日你好像格外忙碌,可曾把见皇后的礼仪规矩学熟?”
  “……熟熟熟,比同你都熟,”李清赏已经睁不开眼,挨到卧榻瞬间人便倒了下去。
  柴睢随后蹬掉鞋子爬上去,从李清赏身上跨过去时顺便拽起被子给她盖上,嘴里嘀咕着:“学不熟其实也没关系,打着梁园旗帜行走在外,见皇后拜一拜是给她面子。”
  “该拜还得拜,做人做事不能太嚣张。”脑袋挨着枕头那瞬间李清赏已不知柴睢在唠叨甚么了,她纯属本能地应上话,话音没落人已一脚踏进黑甜乡。
  因李清赏面朝自己侧身睡,柴睢凑过来仔细看那只曲放在枕头上的右手。
  掌根处的擦伤已恢复得丝毫痕迹未留,只瞧得见那根在八卦周易中象征寿命的掌纹蜿蜒长长接到腕横纹,虎口处落下醒目的疤摞疤,她虎口本身有疤痕,现在又多一个。

第四十一章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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