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179


  柴睢转过来,头也不抬低声道:“裤腿挽到膝盖上,擦药。”
  李清赏依言慢慢卷裤腿,方才沐浴时看见膝盖和小腿正面磕出一片片淤青,此刻稍微一动就疼得她发颤。
  裤腿挽上去,烛光下的肌肤白皙细腻,泛着玉脂般光色,愈发显得那几处淤青狰狞可怖。
  如此对比存在视觉冲突,柴睢眼神变了变,那瞬间,她杀了刘毕阮的心都有。
  李清赏不知对面人心里在想甚么,只见她低头用挑子挑了药膏,极轻极轻抹在淤青上,再换用指腹将它一点点涂抹均匀,药膏触感凉凉,柴睢指尖在这闷热夏夜里竟也是凉凉的。
  “哎,”李清赏看着柴睢低垂如条黑线的眼睫,忽好奇问:“都察院司中官员以权谋私,与人勾结抓了无辜的我,叫我遭遇半日牢狱之灾,你说都察院官爷会否因此给我点补偿?不能让我平白坐一下午大狱叭。”
  柴睢停下擦膏药,掀起眼皮看她:“好像是有补偿,想要?”
  “为何不要!”李清赏眼睛一亮,捉住柴睢另只手颇为激动,“多少多少,他们能补偿多少?”
  柴睢:“二十板子要不要?”
  笑容无情地凝固在姑娘灿烂而满是期望的脸上,须臾,她一指头戳在柴睢脸颊,冷酷道:“重枷压得我整个后背疼,擦完药你再给我按按后背,还有脖子。”
  柴睢不服,指腹轻抹了下李清赏膝盖上的淤青,在后者“嗷!”的一声哀嚎中笑出声:“缺钱?”
  被指腹抹淤青那下并不疼,李清赏嗷一嗓子后,看着近在眼前的揶揄笑容,她心里强行压着的由下大狱导致的恐惧、慌张、不安与无措等情绪,故而一股脑翻涌上来。
  她就这么看着柴睢,须臾,瘪瘪嘴一下扑进后者怀里,放肆地放出哭腔:“你不准捉弄我,我都快被吓死了的!”
  二人对膝而坐,柴睢一只手上沾有药膏,举着没动,另只手将李清赏揽住,在她后背上拍了拍:“春波把经过都告诉我了,你表现得很好,春波还给芮芳涤尘她们夸你呢。”
  “她夸我做甚么,她夸我甚么?”李清赏脸埋进柴睢侧颈,边哭边问。
  直到这时候,直到真真实实搂住柴睢这个人,李清赏才感觉自己那颗吊在半空不上不下的心稳稳落回腔子里,这一遭大狱走,她不是不怕,而是极怕。
  春波夸甚么啊,柴睢用侧脸碰了碰李清赏的黑发。
  春波说话喜欢夸张,平时夸人更只能听信五分,方才李清赏沐浴未出来时,顶着半头湿发的春波光明正大在水廊下,手舞足蹈和众人分享此番往都察院大狱走一遭的经历。
  “……李娘子可勇了,真的,三司公差来拿人,她被一群带刀执杖大汉围上来时,我整个人都打怵了,她愣是眼都不带眨!”
  路过的柴睢听见那些话,笑得嘴快咧到耳朵根,心说我们家李娘子那可是带着侄儿单刀赴会上汴京的人物,后有追兵前有堵截的情况都不知遇见过几多回,下个区区都察院狱何足挂齿。
  自豪地笑罢,柴睢转身来到紧闭的浴室门前,尚带着笑意的眼底微微湿起来,她知道,她家李娘子当时定然是怕的。
  李清赏是那样一个怕疼又怕死的人呀。
  怕是本能,是与生俱来,没人会不怕。
  十四岁的春波头次执行任务时杀了人,躲屋里哭两个昼夜;十六岁的随之在微服时杀了个刺客,接连梦魇十九日;十七岁的阿照杀死个劫路匪,手抖一个月;便是昔年的柴睢,手染人命后亦是怕得不敢观神像。
  血肉之躯,谁都会怕,纵使可以把“怕”强行隐藏,可入夜时的眼泪,无人处的颤抖,噩梦中的挣扎,绝望中的恐惧,却无时无刻不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断之不绝。
  侧颈上薄薄的衣领渐湿,柴睢搓了手把人抱更紧,耳语轻慰:“咱们已经到家,不怕,不怕了。”
  “我知道,我不怕,”李清赏呜呜咽咽着,身体轻轻颤抖,声音含混不清,说话自相矛盾,“我就是想告诉你,其实还是会害怕啊,非常后怕,柴睢,柴睢,你说当时万一他们直接把我杀死在大狱里怎么办,我甚至来不及再见你一面,来不及再看一眼昊儿,越想越害怕呜……”
  她放声哭起来,哭声里除去害怕,似乎还有其他。
  外面有甚么东西急促且密集地砸下来,于哭声中侧耳听,是落雨。
  落雨打在院里芭蕉树上,声响阵阵,据说雨打芭蕉时可将心思低低诉与爱人知,大抵雨携了风来,风吹雨打,芭蕉哗啦时檐下铁马亦铮铮。
  屋里闷热并未及时消退,柴睢身上又是汗又是泪,却也不敢乱动,任由李清赏趴在怀里哭。
  她就这么安静坐着,听风声,听雨声,听耳边哭声,太上皇王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曾经视为麻烦的人牵住喜怒哀乐。
  这真是件,令人不敢置信的事。
  未几,涤尘顶着哭声在门口露了露脸,打手势询问是否要打开门窗撤走冰鉴,大雨瓢泼罢的夜里天温会转凉,若是贪一时之凉快,过后恐会身体不适。
  柴睢自然无有不允。
  待李清赏哭得差不多时,门窗大开的屋里闷热早已散去,雨意被风捎进来,抽噎中的她鼻音浓重嘀咕:“怎么有些冷。”
  “那你去床榻上躺着罢,”柴睢平静道:“我去打点水来,顺便再换身干净衣物,你眼泪鼻涕全蹭我身上了。”

第五十四章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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