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192


  笛声中的思念如溪水潺潺流动,从如泣如诉的呢喃低语,到决绝洒脱的错过和遗憾,曲音时而婉转轻柔,时而高亢辽阔。
  笛声描绘出两个性格截然不同之人的冰与火碰撞,有如一个是在深宫中的含情脉脉,深沉绵长,一个是在烽火狼烟里肃肃萧然,果决利落。
  笛声的最后,乐符中的两人并没有再次相见,因为她们一个看淡生死,衣袖轻挥间飘然而去,被留下来的那个痛失从未宣之于口的挚爱,任思念成疾,翻涌河海。
  一曲生死两隔,满纸思念难传音,惟青鸟自头顶殷勤飞过,将此信送往遥远的天际。
  笛声收罢,李清赏不知不觉泪湿眼眶,山间风带了初日新升的温柔,她伸伸手,摸到风里写遍眷恋。
  “母亲当年,并没有见到相父最后一面,”柴睢走过来,道破亭下之人身份,语慢声低说着不为人世而知的辛秘,“相父遗嘱,他身后物皆付一炬,可大望朝里处处都是相父的影子,母亲无论如何都躲避不了,她最最难过时,连我也是不见的。”
  大望东宫柴睢是武相林祝禺带大,莫说东宫举手投足间像极武相,就连阿睢沉默不语时,黑长眼睫在眼尾扫出的弧度,都和她相父如出一辙。
  世间对于大望君臣那段隐晦的感情未曾有过只言片语的提及,若非柴睢亲口所说,李清赏阅遍史书也绝不会发现任何端倪。
  她沉浸在笛声以及那段辛密中久久无法平复心情,摆手忍悲道:“如此天家秘史,怎可如此毫不遮掩说与别人知,是故方才你甚么也没说,我亦只是不慎听了曲笛子,实在无意冒犯,无意冒犯。”
  柴睢无声失笑,摊开一只手问:“除了这些,你没有别的话想说?”
  “啊,”李清赏看过来,问:“我应该说点甚么,拜见圣太上万万岁?”说着往那边半腰亭一指,“隔这样远,总不是要我直接叩拜过去罢,你别太过分哦。”
  柴睢额角青筋欢快地跳好几跳,心说很好,报复这就已经开始了,于是乎放弃挣扎般挥了下手:“半山亭往东有片桃林,路过摘些桃子吃。”
  李清赏抽抽鼻子跟上柴睢脚步,嘀咕着疑惑:“我们甩开其他人取道这里,就为摘桃子吃么?”
  红日东升,其道大光,驱散了山林间所有雾霭迷障,逐渐露出青山翠林茂盛的模样,柴睢头也不回走向前面,忽自白道:“柴篌在做局把我往里套。”
  “啊,”李清赏大吃一惊,未见过这等热闹,趋步跟上,“那可套得住?”
  “废话。”不用看表情,光从这两个字的语气,就能听出太上梁王被她气得不轻。
  但太上没办法,谁让她联手谢知方骗了李清赏呢,这会儿得了机会改过自新,正是不打自招弥补过错时:“我这会儿离开汴京躲来北山,一是为避暑,二则是给柴篌个按翻我的机会,端看他把握得住否了。”
  和光罢官,太上离京,再好不过的“趁虚而入”之机。朝堂之争说白无非就那么回事,谢知方与和光之间是何“交易”,和光与刘庭凑间又达成了哪种“平衡”,刘庭凑与皇帝间出现甚么问题……这些统统不需柴睢操心。
  以局外人身份,反倒能把波云诡谲之事当成简单的故事来听,李清赏促狭道:“你说话素来真假三七分,此番大张旗鼓跑进北山来避暑,究竟是你想给机会让皇帝按翻你,还是你要腾出手来把皇帝按到地上揍?”
  “这个委实说不准,”柴睢笑,把袖子往手肘挽,吐纳之间满腔山中清新,快意无束,“看最后究竟是谁更胜一筹咯。”
  “若你赢呢,会有如何结局?”李清赏跟着笑,笑得没心没肺,造化弄人的淡淡哀愁却始终笼罩在她心头。
  “那又能有如何结局,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柴睢从地上捡起块碎石掷向不远处茂密的树冠,惊起数只飞鸟,她望着飞鸟笑:“你不是想自己经营学堂么,我日后可以陪你,你只管教书,经营之事,我也略懂皮毛。”
  惊飞的鸟儿黄身红腹彩尾,三五结伴投向茂林更深处,李清赏在柴睢身后追问:“若没赢呢?”
  柴睢回头看过来一眼,惯常淡静的脸上有笑容灿烂如旭:“那便没赢呗,不影响你经营学堂。”
  “可我还没决定是否要经营学堂。”瞧着柴睢这般轻快模样,李清赏跟着笑意盈。
  她在想,做过皇帝的太上不愧在琢磨人心方面本事一骑绝尘,若非如此,缘何早已消散在风中的竹笛声,会如捕丝般不动声色在她心里细密织起罗网?
  错过的遗憾与失去的悲伤,光听着便叫人怯惧不已,若是尝试,定然会疼得蚀骨锥心,偏偏李清赏这辈子,最是怕疼怕死了。
  柴睢“啊!”叹出声,一副天塌不下来的轻松模样:“没决定好,那就继续慢慢想呗,不着急。”
  ·
  事实证明,绕远到北山行宫后面才能偷桃,确实有它必须如此的道理,就如同桃林前面有好几条半人高的看门狗,极其凶神恶煞,偷桃不可以正面强攻。
  大半个时辰后:
  李清赏蹲在清澈山溪边一棵大树荫凉里,两手捧着个洗干净的大粉桃子用力啃一口,满嘴嘎嘣脆,甜汁顺着手往下流,她鼓着半边腮不解问:“所以,我们现在不赶紧去拜见圣太上,绕远偷桃的道理是甚么?”

第五十八章1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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