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8


  世人都说人活一世不过是活个面子,相父偏教给她人活一世面子算个球,抛开面子,人难不获,事难不成。【1】
  相父是绝好的相父,柴睢不仅学会相父的谋略心胸,也继承下相父“无所谓”的人生态度,无所谓,甚么都无所谓。
  可惜世上知相父者少,柴睢也没有相父那般近乎称神的军功在身,故而更多人把阿睢那无所谓的豁达,当成了好脾气的绥靖软弱。
  李昊满不在乎答道:“面子算甚,不管吃饱不管穿暖,能屈能伸才是男子汉大丈夫。”
  姑姑带着他来汴京,一路上吃尽苦难,生死挣扎,面子真是算个屁。
  “言之有理。”柴睢笑得眉眼弯起,觉得这打架惹事不写居学的问题小孩,其实还挺有趣。
  视线流转间不期然与李清赏四目相对,太上笑意未敛,顺口道:“吃饭呗,看着我做甚。”
  “没,没看你。”李清赏微窘,飞速低下头去摆筷挪碗地装忙,暗地里脸红到脖子。
  见此情景,李昊缩起脖子偷笑,待姑父先动了筷,他夹起面前肉菜给李清赏送小碗里一块:“姑姑您吃肉。”
  柴睢端起碗喝口粥,心说这鬼心眼贼拉多的问题小孩还挺孝顺,转眼小破孩又夹一筷子肉菜放她面前小菜碟里,笑盈盈巴结道:“姑父您也吃肉。”
  “昊儿。”李清赏低低切切轻声唤,试图提醒李昊注意称呼,李昊冲她做鬼脸,她只好给太上致歉:“冒犯您了。”
  孰料太上把李昊给夹的肉块吃嘴里,顽笑道:“你这么小气啊,他给我夹块肉你都要呷醋,呐——”
  太上用没使过的白瓷饭勺挖一勺菜伸过来,促狭不已:“冒犯了。”
  “嘻嘻。”李昊在旁偷笑出声。
  李清赏再窘,佯嗔着剜侄子一眼同时赶紧拿碗过去接下太上给递的菜,嘴里道:“谢谢。”
  她在太上面前原本并不拘谨,方才谢夫子在时,昊儿干干脆脆两声“姑父”当面唤太上,李清赏后知后觉尴尬起来,直到现在也无法面对太上梁王。
  胡乱攀关系,还是这种关系,挺让人尴尬。
  却不知怎么回事,她越是觉得尴尬,太上梁王和李昊越是有莫名其妙的笑点,二人甚至不时相视忍笑,待李清赏硬着头皮一餐饭罢,竟发现昊儿和太上似乎亲近不少,出偏厅时还说悄悄话。
  夜里睡前,仍处在尴尬中的李清赏坐梳妆台前慢慢卸钗环,主动道:“我和昊儿给您添麻烦了。”
  “柴睢,”屈腿坐在床榻上的太上挖药膏擦在西南时被冻裂的后脚跟,头也不抬,“我唤柴睢,恣睢的睢,字讷之。”
  太上忽然自报家门,李清赏愣愣的没反应过来,愣愣应话道:“我唤李清赏,闺中唤甜甜。”
  她笑起来模样甜,人见人爱,故幼时母亲为她取“甜甜”二字。
  柴睢搓着脚跟笑,笑声意外软糯,说了句:“我知。”
  “您知?!”李清赏讶然,旋即找到原因:“定是昊儿告诉您。”
  柴睢收着药膏看过来:“你笑起来确实挺甜,随之也说你好看。”
  忽被太上如此夸奖,李清赏有些脑子发懵,转过身来好奇问:“您和谢夫子是很好的朋友罢,她名讳随之,您唤讷之。”
  “前院阿照表字愚隐,号显之,和随之我们仨自幼相识,是发小,也是至交,”柴睢伸胳膊把药膏盒放床头凳子上,脚心合对而坐,姿态随意,“随之是定国公谢家女,阿照母亲是前任内御卫大统领,我刚到母亲身边时就和随之阿照成了伙伴,他们信得过,以后李昊学庠有事你尽管去找随之。”
  微顿,补充:“随之似乎挺喜欢你。”
  柴睢分明说了句再寻常不过的话,任谁听来皆不会多想,李清赏偏极其敏锐从中捕捉出那“喜欢”二字中的其他意味,耳朵烧热起来,捏着发钗低下头嘟哝,声音嗡嗡:“我心中有思慕之人。”
  “是么,”柴睢浑不在意女子的涩然娇羞,埋头看着在西南时被冻裂的脚跟,依旧软糯的调子:“你不该告诉我,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万一如此,那多难过。”
  李清赏沉默下去,觉得“伴君如伴虎”原来是这个意思,她察觉到太上收敛起方才还算轻松愉悦的情绪,恢复了初归时生人勿近的疏冷模样,怪胎。
  “以后别轻易相信他人。”柴睢望过来一眼,本以为会看见李清赏乌黑的发顶,孰料她正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柴睢抓抓头,罕见有些心虚,主动收回视线。
  却听李清赏问:“您呢,也不可以相信您么?”
  柴睢笑,自嘲:“你应该听过我名声,坏透了,怎么能相信我?”
  “岁晏有余粮,拜谢太上王。”李清赏念出句民间打油诗。
  即便有“太上王”三字,柴睢仍不敢相信:“莫是咸亨年间的打油诗,称颂我母亲的。”
  咸亨年间的太上皇以及现在的圣太上,都是柴睢那禅位隐居的母亲望帝柴聘。
  李清赏不多解释,背诵出整首打油诗:“青瓦灰砖墙,恩在柴九娘。岁晏有余粮,拜谢太上王。”
  圣太上柴聘行九,民间有“柴九娘”之说,若打油诗里的“太上王”也是指圣太上,则诗不会分两阙把功绩歌颂,更何况柴睢封号确实是“太上梁王”,她与皇帝平辈,礼法上无法封她太上皇。

第三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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