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邬长筠从后座提了只大包出来。“是什么?”
是戏装。
邬长筠将戏服和发冠拿出来:“师父生前说过,将来要穿着戏装入棺,他向来要体面。”
师姐闻言,咬着唇撇嘴。
两人帮祝玉生换上戏装。
邬长筠带了化妆用的工具,将油彩拍在祝玉生脸上,可他早就风干了,涂了好几层才着色,接着,她将红油彩铺在他的眼皮上,用手轻揉抹过渡,随后,用笔打蜡仟,在额头上画英雄尖……画完所有底妆,吊起眉,拉眼线,最后画嘴巴,可无论她怎么涂抹,都上不去色。
师姐正在给祝玉生穿鞋,忽然听到身旁一阵低低的抽泣声。
她看过去,只见邬长筠脸埋在师父胸前,手里握了支被折断的画笔,刺头插进手心,不断往下滴血。
这是她头一回,见向来刚强的小师妹掉眼泪。
师姐上前抚她背:“长筠,别这样,你的手。”
邬长筠直起身,平静地将半截画笔和口脂塞进她手里,仿佛刚才痛哭的人不是她一般,淡淡道:“你来画。”
这是师父最爱的人物扮相——赵子龙。
两人跪在浓烟后,看磅礴的大火逐渐吞噬一生爱戏如命的师父。
呼呼的火声里,仿佛夹杂着咿咿呀呀的唱腔。
邬长筠不动声色地看着,飞溅的火星,像极了刀光剑影、金戈铁马,她似乎又看到那个在戏台上英姿勃发的祝玉生。
“师姐,佐藤三郎住哪里,知道吗?”
“你要干什么?”师姐清楚她的性格,“能把师父的尸首接下来安葬就可以了,他们不是我们能够对付的。”
邬长筠站起来,俯视着她:“你只需要帮我把人找到,其他的事不用你管,回去好好做你的姨太太就行。”
师姐瞧她的眼神,心里一怵。
小师妹脾气不好是出了名的,当年在戏班子大家就都不敢招惹她,但也不至于望而生畏,毕竟自己从前对她一直还不错。如今,看她这一身杀气,太吓人了。
“把那位烈士安葬了,后续事交给你,接完骨灰带师父回旅馆等我。”邬长筠往车走去。
“你干什么去?”
她头也不回:“清理门户。”
……
第85章
后半夜,起大风。
章回安正熟睡,忽然耳边想起唱戏声,他猛然惊醒,睁开眼往窗口看去,幽幽月光照进来,地上,是婆娑的树影。
寒冬腊月,夜夜紧闭门窗。
彼时,木窗正被风吹得吱吱响。
戏腔又起:“我朝中出了汉奸雄。曹操中原把权弄,孙权霸占在江东。我主爷,怒气冲,一心要灭汉奸雄。”1
彻骨的寒风呼呼往屋里灌,床帘忽起忽落,章回安却出了一背汗。
好熟悉的声音。
浑厚里带了几分清爽,可不是那久别的小师妹。
三年,三年没听到她开男腔唱武生戏了。
“长筠,是你吗?”
唱声又起:“杀了一个又一个,越杀越勇越快活。”2
是《凤鸣关》,祝玉生当年一曲成名的戏,讲的是赵云为先锋赴凤鸣关斩五将。
章回安心里一直有愧,常午夜梦回,重归师父惨死那日,他不自觉哆嗦起来,不知是吓得还是冷得,双脚落到床下,鞋都忘记趿,看向四周,并无人影:“小师妹,你出来。”
“宝刀一举狗命丧,无知匹夫丧疆场。眼前若有诸葛亮,管叫他含羞带愧脸无光。”3
四面八方都是她的声音。
“你出来。”章回安汗流浃背,“别装神弄鬼。”
忽然,冷风从脊背涌上,一道清幽的声音出现在身后:“师哥。”
章回安回头,猝不及防被塞入口一个冰凉的东西,紧接着,一阵剧痛,他往后退去,捂住鲜血淋漓的嘴巴跌坐在地上,看向身前的黑影。
邬长筠手里拿把剪子,生生将他的舌头剪了下来。
章回安说不出话,痛得趴在地上哀嚎,手不断捶地。
邬长筠坐到茶桌边,将剪子放在桌上:“师哥,好久不见,你还真是在哪都混得风生水起。”
章回安低嚎着,嘴唇直颤。
邬长筠提起茶壶,用里头的茶水冲去手指上的血,慢悠悠道:“要不是你给日本人唱戏,师父也不会去大闹,他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吗?师父平生可是最厌恶日本人。”
她冲净了血,又将茶壶放在桌上,手搁桌布上擦擦:“这些年师父一直骂我是没出息的东西,不停地在我耳边念叨你有多好、多优秀,多令人自豪。你怎么能当汉奸呢?谁当汉奸,你都不能,你可是他的骄傲,他最得意的徒弟啊。”
章回安抬起头看她,泪眼汪汪。
“该死的是你才是,他被吊在城墙两月,你是烂了心窝了,还能在这高枕无忧。你这舌头和嗓子,不要也罢。”邬长筠这才朝他看过去,与人对视,“我就替师父,收了你十七年功。”
章回安说不出话,用手蘸血在地上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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