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天明

　　两人不敢懈怠，将所有箱笼、屋顶、床底、树丛都看了一遍，却依然一无所获。
　　矮子跟那黄衣知客僧一样，也凭空消失了。除了被他扔在地上的弓，再没有别的东西证明真的有过他这个人。
　　临出门前，聂臻也满面忧虑说过，只怕刺客的第三根签是帮他隐匿身形的。果然被他说中了。
　　当时聂臻说，哪怕明天之前没找到刺客，也并非没有转机。方丈认为自己会在讲法时被刺杀，肯定也是在菩萨这里求到了死签。但死签并不能直接杀人，同样也受到“心诚则灵”的约束，连那中年男人也活下来了，那只要方丈不胆小到他这种程度，他也不是必死无疑。从刺客现身，到他借助佛签杀死方丈，中间的那段时间，就是他们抓住刺客的时机。
　　但聂臻说这话，也不过是为了稳定军心，免得几人自乱阵脚。这里面有太多未知的东西，若是把一切都押在这上面，只怕四人都没法离开这间菩萨庙了。
　　徒劳无功转了一圈后，两人又沉默无言回到了大殿上。被中年男人砸坏的菩萨像已经恢复如初，头下脚上，静静看着他们，神色悲悯，却又毫不动容。
　　日头开始慢慢西斜。最后一天，就要这么过去了。周荣把捡到的那张弓放在供桌上，仔细检视，却还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不是庙里原本有的东西，而是矮子通过佛签拿到的。用完后嫌累赘，就干脆扔掉了。从他之前发出的那声嗤笑来看，矮子虽然能隐匿身形，却并不能藏住自己发出的声音。可是只要他静坐着不动——
　　周荣猛地抬起了头。
　　在这黄昏中，倒坐菩萨像面上的笑容似乎拉大了一点，像是有人在她耳边说了只有她能听见的笑话，让她忍不住眉花眼笑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
　　那名老妇人看见他抬手拿签筒的动作，不由怔了一下。
　　“求签。”
　　没有人拿到死签，刺客就没有办法动手。换句话说，有了死签，就能诱使刺客行动了。何况周荣是他刺杀方丈最大的障碍。
　　只要能让矮子发出动静，周荣就能找出他的位置来，想办法伤了他，再凭着血腥味，追踪到他的位置。
　　周荣掂了掂手里的签筒，看它服帖地卧在掌心，蓦然有股恶向胆边生之感，心情却松弛了下来。他倒身在菩萨像前跪下，扬声道：“要是你正躲在这里，那更好，我可以给你一个动手的机会。”
　　阴凉的大殿内无人应声，只有他自己的话音在经幡与塑像中震荡。
　　“小兄弟——”老妇人欲言又止。
　　签筒刷啦啦晃动，像是下起了一场雨，淅淅沥沥的雨滴拂过竹梢，带着渗入骨髓的凉意。“啪嗒”，一根佛签落在了地上。
　　下下签，“倒悬之厄”。画上是一个倒吊着的人。
　　周荣收起了佛签，站起身道：“走吧，马上就可以出去了。”
　　老妇人迟疑着，转身向外去。走出几步后，见周荣并没有跟上，她又顿住了步子，道：“你打算歇在大殿上？”
　　周荣点点头，道：“他能够隐匿身形，人多的地方不好施展。人多了，他未必肯冒险出来。”
　　四人聚在一起，也容易误伤到其他人。
　　老妇人点头不语，半晌，道：“此人看着行事冲动，瞻前不顾后，其实性子极为谨慎。”
　　她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再次转过身，一步步走下了台阶。
　　天慢慢黑透了。像是有人用一支巨大的毛笔蘸饱了墨，重重涂下来。佛殿顶极高，仰头看久了，深得仿佛能将人吸进去。
　　大殿四壁挤满了金光闪闪的小佛像，上半身往墙外探着，眼中射出灼灼的光来。
　　“嗒”，一个脚步声在身后落下，大殿中烛火一晃。
　　“你怎么来了，”周荣看向聂臻。
　　聂臻隔着几步，偏头看着他，道：“你的判词是倒悬之厄？这可比暗箭难防难对付多了……周兄，要是你在这里出了事，周姑娘要怎么办？”
　　他说的并不是歹话，周荣听了却大觉逆耳，不由冷冷道：“难道你有别的办法。”
　　聂臻被刺了一下，又摇头笑道：“我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是过来给你送个东西，也不知道它有用没用，这并不是什么吉祥之物，还是少用为妙。”
　　他拿出来的，正是清明游湖时救了周荣一命的牌位。
　　“你自己留着防身吧。”
　　聂臻保持着递出牌位的动作，没有收回手，眼珠却慢慢转向了前面的供桌上。
　　“……周兄，”他叫了周荣一声，神色有些怪异，“我没记错的话，这边供桌上摆的桃子，好像少了一个。”
　　第13章 天明
　　供桌上的鲜桃堆叠成金字塔形，顶上那个并没少，乍一看没有什么问题。但聂臻说完后，周荣也发现了，这两盘桃子的数量并不一样。
　　他没有贸然上前，同聂臻对视了一眼，便退开几步，凝神听了下，没有察觉到第三个人的呼吸声。
　　两人静静站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任何异状出现，倒显得他们过于草木皆兵了。
　　“总不会是饿了吧，”聂臻笑了一声，手却慢慢摸向了腰间的折扇扇柄。
　　手指按下，扇骨边缘弹开一柄锋利的短刃，划破了他的指腹。鲜红的血珠滚出来，被他抹在了牌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