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死生之树


  他记得尔文问自己这个问题时的笑貌,也记得当时的场景。
  拿回失窃荷包后带泪道谢的少女,熙攘的人群,台上婉转的唱腔,以及周身被丝线紧缚、一举一动按照既定戏文被控制的木偶——
  ——天道说,它不会亲临尘中,所谓仙门所谓凡人都将奉我为标尺,我亦须荡尽邪祟。
  回忆中的逍遥唱词与天道刻于位格中的命令骤然重合,岳初晓远望高天群山,他在来到此地的第一天就这么想过,而现在则告知了岳期缘:“我想要斩断枷锁,我会得到我的自由。”
  话毕,岳期缘安静良久,方轻笑着拍拍他的头:“好。”
  岳初晓并不喜欢被摸头发,但他宽容地揭过这一篇章,引回自己原本来找岳期缘的话题:“岳期缘,你是不是快飞升了?”
  “是啊,估计就在这几日了。”岳期缘似乎觉得此事不值一提,满不在乎地应了声,嬉笑着逗他,“按你说的办法好好修炼的。”
  意料之内的回答,岳初晓皱了皱眉:“不,至少现在的你不能飞升。”
  “怎么?舍不得我?”
  “我以为你对自己的情况有数。”岳初晓颇无奈,“心境不稳是过不了飞升劫的。”
  岳期缘大惊,故作慌乱,声情并茂:“你一个连自己都看不清的家伙竟然能看穿我?”
  “……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我也是。”岳期缘绷不住表情,懒散下来,“我心境很稳啊,一直都没有变过。”
  岳初晓问他:“那你做好取代天道的准备了吗?”
  “你要听实话吗?”
  “骗我没有意义。”
  “那好。”岳期缘朝他眨眨眼,“做好了,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岳初晓与他对视,想要确认是自己的判断出错了,岳期缘真的准备好了一切。
  “我相信你。”
  “嗯。对了,你说我走了之后,阿珥还能记得我吗?”
  “说不定,你可以回来看她。”
  “那你可要照顾好阿珥。”
  “我知道我知道。”
  按照他们的策划,这是一次危险的行动。更替天道闻所未闻,哪怕是生而知之的岳初晓,他亦不清楚天道的反抗会激烈到什么程度。
  未来不可知,或许胜负在新旧天道相触时即定,或许会有长达百年甚至千年结局难明的对峙……
  再之后,他甚至不能确定岳期缘能在法则之下保有身为“自己”的意识。
  他们二人唯一都清楚的,是世间衰退的灵气需要追回,灵脉需要修复,众多因果根源的失责天道需要更迭。
  除此之外,两人心照不宣:从引虹宗回来后,岳期缘需要一个方式结束当下的处境。
  只是岳初晓与兄长对“结束”形式的认知产生了误差。
  或者说,岳期缘费心蒙蔽了岳初晓,精心设计了自己的魂消魄灭——他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渡不过飞升的问心劫。
  师门背弃、道侣为救自己惨死,岳期缘的道心早已破碎在了自引虹复仇归来之日……恐怕更早。
  他不能面对自己,却能笑着辞别最后的挂念。
  温文被岳珥抱在怀里,她被岳初晓放在一个安全的阵法中沉睡,橘猫陪伴她在家,不会被飞升劫的雷云波及。
  岳初晓则握着尔雅站在山崖上,剑锋雪亮的一侧映着汹涌的雷光。
  雷光中是岳期缘湮灭的肉身与缓缓溃散的魂魄。
  后知后觉,被欺骗的恍惚消散时,他已经从天道的余威中抢走了岳期缘剩余的那些魂魄,在上面用了所有能保护和治愈魂魄的阵法,正在急速下坠。
  风声与雷声被早已设下的重重阵法隔绝在外,天空越来越远,沉云却被跳跃的电光照得明亮,亦如白昼。
  天与地之间还是太遥远了,不过短短几息,岳期缘的魂魄就碎的不成样子,在岳初晓面前弥散。
  收集不了,也来不及尝试收集。飞升失败者魂消,灵力与阵法都无法更改这个事实,岳初晓抓着那点残魂,穿越了山崖下三途的间隙。
  那里有同样身死飞升劫、现在却依然活着还掌握了三途的容砚。
  唯有她可能有办法,动用三途神树司掌轮回的位格保住岳期缘的魂魄。
  作者有话说:
  睡不着起来更新(躺)
  第62章 死生之树
  在凡人口中,三途一直是一个让人感到敬畏、甚至恐惧的地方。
  三途之水无根无终,在永恒的流淌中生长着同时扎根于过去与未来的神树。它以灵魂的记忆为养料,将逝者流落于三途水中的浑噩魂魄拾捡起,再将纯净无痕的魂魄送往尘世。
  生与死在此交汇,轮回在根与叶之间起合,神树无言而茕茕独立,从不在意那些魂魄中对自己的印象。
  它只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三途的水是澄澈的,无边无际,神树繁复的根系一直延伸到水光不可见的深处。无数灵魂的光点在其中沉浮,被吸纳,滤去一生,供神树开出殷色的花。
  生前因果繁杂、作恶多端的魂魄需要在三途川内多洗涤,善意而纯净的则无须多受川水洗魂的苦楚。
  绯红的花瓣不断盛开,不断飘落,擦过岳初晓的面颊,浮在水面,不多时便化入水中,成为三途川的一部分。
  岳期缘的魂魄依然在溃散,岳初晓站在神树突出水面的树根上,望向坐在树下正打量着自己的女子。

第62章 死生之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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