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乱臣贼子115
外面,雨还在下。
秋雨淅沥,声音比夏日暴雨更添孤冷之色,轰隆雷声宛若鬼哭,哭里夹杂凄厉鸦鸣,不知是哪路乌鹊被大雨掀翻了巢穴。
贺兰香听着雨声鸦泣,分明极力不肯去想,可在泉室三日的一幕幕,谢折坚定不移的陪伴,通红肿胀的双耳,又不由分说往她记忆里钻。
之后,记忆如河堤坍塌,洪水涌出,更多与他相处的点滴随之浮现在脑海。
他奋不顾身跃下悬崖救她的时候,初次入宫在新帝面前给她解围的时候,在她坠入河中捞她上来的时候,在她来癸水喂她红糖的时候,甚至,在榻上温柔待她的时候……
同样是雨夜,贺兰香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该怀念死在雨夜的亡夫,还是该思念每逢阴天便复发旧疾的谢折。
不知何时起,她对谢折的恨竟已变得不再纯粹了,如今她比起恨他,更多的竟是习惯有他。
习惯……
贺兰香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潋滟美目赫然睁大,大口呼吸着气,激动得自言自语:“没错,就是习惯!”
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仅仅是她习惯了他的存在而已,所以他乍一消失,她才会感到不安焦虑,毕竟除了他,在这京里,多的是人有理由要了她的命,只有和他在一起,她才能体会到那三分可怜的安全感。
也正是因为她习惯了他,所以她才会这么想他,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别说人,朝夕相伴的鸟死上一只,都要哭上好几顿,更别说一个大活人突然从她身边不见了,还是连声招呼都不打。
是她想太多了,这明明就是一个很浅显简单的事情。
想通一切,贺兰香呼吸渐匀,躁动的心跳也慢慢恢复如常,再躺下,不出一炷香,人便已安然睡去。
*
昼夜交替,大雨连下两日,第三日,京兵扣押通敌叛国的邻橦总兵归朝。
当日下午,叛贼便被提到西华门外的菜市场,斩首示众。
雨后天未晴,依旧一片阴沉的压抑,乌云之中,隐有闷雷轰鸣。
行刑台上,即将亡于刀下的叛贼仰天高喝:“谁是乱臣贼子!没有赢的才是乱臣贼子!最大的乱臣在庙堂!最大的贼子叫谢折!他谢折才是助纣为虐,丧尽天良,弑母杀弟的贼子!有他在,大周江山迟早要亡!天亡我大周!”
大刀落下,寒光闪过,一颗头颅滚下刑台,血色无尽蔓延,与潮湿雨色融为一体,腥风阵阵,惊起大片尖叫。
福海酒楼上,贺兰香听着刀起刀落,鲜血喷薄之声,没往外看,抬起手,往口中送了块榛子酥。
很奇怪,历来喜欢的口味,居然变得寡淡难吃,如同嚼蜡。
咬了一口,贺兰香将剩下的放回碟中,起身打道回府,出酒楼的门时,她有意未往行刑台的方向去看,可眼角余光依旧瞥到大片猩红血色。
和宣平侯府的一样。
上了马车,鼻息间的血腥气犹在,贺兰香没能忍住,又干呕了两下。
细辛喂她汤饮,轻轻埋怨着她不该过来,好好的,看什么不好,非要看砍头。
贺兰香未解释来意,喝完饮子便阖眼小憩。
许是心神动荡消耗精气,她这几日总是嗜睡,回府路上睡,回到住处还是睡,活似困神附体,连自己怎么下的马车都要不记得了。
一觉醒来,窗外漆黑,隐有人声嘈杂入耳。
贺兰香还没睡够,往里翻了个身阖上眼睛,不耐道:“外面是什么动静。”
细辛怕她睡太久肩颈僵硬,趁她翻身给她按摩肩膀,道:“是将军回来了,里外有亲兵走动,吵了些。”
贺兰香睁开了眼。
若她没记错,邻橦总兵是被谢折的手下人压京处置的,谢折还要留在邻橦清剿同党。她本以为他没个三五日回不来,今日去行刑场,也是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能如此绊他的脚。
没想到这就回来了。
短暂思忖过后,贺兰香支起身体,坐起来,朝房门看了过去。
*
后罩房。
残雨滴答,苔藓沿墙野蛮生长,年久失修的墙壁裂开无数缝隙,雨水沿缝隙汇聚蜿蜒,像一条条小蛇游走,到处潮湿,霉味扑鼻。
这还是贺兰香到京城以来,头一回到谢折睡觉的地方走动,这男人不知道是什么古怪性子,明明位极人臣,偏衣服不穿好的,住处也是下人才住的破地方,无论在临安还是京城,他似乎都跟整个府邸最破的住处杠上了。
贺兰香一身软罗生香,走入其中,便如阴沟里开出了朵白牡丹,整个人身上都萦绕了层格格不入的皎洁清辉,与周围充满违和。
她瞧着粗木椅上那道背对于她,正在包扎臂上伤口的男子,一步步走了过去。
“谁!”
刷一声响,一柄长刀抵在她胸前,刀尖正中心口。
谢折上身臂膀光着,浑身肌肉轮廓分明,鼓起的青筋埋在皮肉之下,隐隐起伏跳跃,右手手臂缠有绷带,血迹从中渗透,浑身是水,连带发丝亦湿透贴在下颏,也不知是淋的雨还是出的汗,一双黑瞳阴森冰冷,看不见尽头的肃杀凶残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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