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囿于如常
“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他和声问道。
玉笙还坐于圆桌旁的小沙发,琉璃灯的光罩着她一半身体,珍珠白的宽身旗袍映上光,犹似浮光跃金,在印象中俏丽蜷曲的短发竟已长到了可以挽髻的长度,她仿佛一夜之间越过了所有天真烂漫,看得这漏洞百出的一切景象。
“嗯,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钟徊松了一口气,将外套丢一旁便移步走到她身后,随之弯腰将人搂住,语气更轻地说:“陵江突然有急事,便只得让蒲元好生照顾着你们,玉笙,不要生气了,好吗?”
“此事蒲元已经告知过我了,我也没有生气。”玉笙如是说,目光却常看着自己的手。
而他也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只小礼盒,放于她手中打开,一只玫瑰金的女式腕表扣在黑色丝绒中,他自顾自地取下她的旧表,于她替换上新的。
“我在陵江时,看到这只表,便觉得适合你,果然是适合的。”
她转头正接上他的视线,目光交融,情意犹存,但较之以前,便觉冷却了几分。
“很漂亮啊。”她轻笑言之。
钟徊却眸光黯然,但仍紧紧注视着她眼中点到为止的笑意,“时间不早了,你也该累了,休息吧。”
“玉笙……你还是在生气,对吧?”
她低头转动着手上指环,垂眸不见情绪,但神色不为所动。
“这有什么可以生气的呢?人人都自持着能真正宽慰自己的理由,我们也不例外。”她停顿有时,极轻地叹息,“你曾问,我们是什么样的夫妻,现在我许是能答出一二……我们是不能有关联的夫妻,重叠的关联是劳心劳神又徒增烦扰……我想,这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你合该早些时候跟我讲的,如此,我们之间也可少些困扰。”
“玉笙……”
“休息吧。”她抬头来,眼底轻淡的笑意成雾,渐而凝作水,在眼眶暗中滋生苦色,可到底是没有流出,反是退回去,倒像是感动,“钟徊……我爱你,仍是喜悦的,但时常为此带来的是忧虑,没有关联不失为一种根除的法子,也不必牺牲什么,你作你,我是我,无需顾及彼此……我们就做这样的夫妻,好吗?”
这许是于他们最好的方式。
或许是喉咙根被什么压得麻木,钟徊半晌讲不出话来,紧盯着她许久才有所恢复,他站直身,垂眸又沉默了好一会儿。
“……好。”他沉声作答。
“嗯。”她点点头,起身走前和声叮嘱,“那早点休息吧。”
进了卧房,坐梳妆镜前拆发髻时,她像是才反应过来,眼眶暗中滋生的苦色漫出来,玉笙立刻将其抹去,她知道明天之后,一切就又会成为习惯,那时她也就好了。
第36章 囿于如常
原以为会很快结束的动乱,延续了将近三年的时间,且越演越烈,在翼州府,人人自危。
玉笙寄信回来的路上遇到巧巧,她说:“今天的风真大。”
“要回暖了。”
两人一路同行,巧巧讲起近来的情况——“眼下回燕台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可不是,我们都耗了这么些年,如今也是泄了气。”玉笙掖住被风鼓起的大衣,眼睛也吹得似要睁不开。
两人只得进了一家茶饮店避避风。
“你的事怎么样了?”玉笙问。
“哪有这么容易?他们说鲜少会招女教员,一直耽搁着呢。”
“那现在要做什么?”
巧巧轻叹了口气,道是:“我现在每天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也是在想这件事……你说,如果人是不需要为活着而活着的,该是件多么自由的事。”
“……那确是好。”
她抿了口热茶,神色恹恹,忧虑颇深,半晌后才道:“人总该是有点价值的,只是很难体现……可我时常左思右想,想着自己耗尽心血的目的其实只是为了活着呼吸,觉得这与牲畜也无二。”
玉笙没有应答,见其眼眶泛红,便也挪开视线,安静地等她说。
与巧巧分别后,她雇车去金家,上午金二太太接泠乐去家里玩,说是有客人来,也好热闹热闹。玉笙出门寄信,顺道买了些信纸,她已习惯用信纸写东西。在买时,她偶然看见一本署名“见山”二字的书,名作《归声》,玉笙想起北苑书房里放的书都是此人的,于是拿起看了看。
卖书的人道:“太太好眼力啊,这书已经很少在市面上流通了,是几十年前的书了。”
“您知道此书的作者吗?”
“你们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也属正常,他在四十多年前,也算是风靡一时的作家了,他的风格诡异绮丽,那时有人就形容他的书是无人深处一座宏伟破败的宫城,断壁残垣也镀着金……可惜啊,他后来病魔缠身,传言说,最后甚至精神失常,在某个早晨饮弹自尽了。这一本,便是他晚期清醒时最后的遗墨,故而偶尔能在市面上看见一两本。”
玉笙翻开第一页,书的第一句话这样写道:
昨夜,我们再一次彻夜长谈,早晨起来后,我带上伞,打算便这样回去了。
车停了,她恍然回过神。
金公馆今日当真热闹。玉笙进门就听到了嬉笑声,庭前人影绰约,跨进客厅,打麻将的、谈笑的各处一边忙着。
“玉笙来了。”二太太坐沙发抬头看来,随之又转回去,向沙发后面招呼,“泠乐,你瞧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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