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冰船_分节阅读_第24节

  他还有脸问,林凛长舒一口气,移开目光盯着远处,负气说道:“叫声人家都听到了,你还敢说自己没祸害过女生。”
  “什么玩意啊?”宗遇费老大劲才想起来那么一茬,赶紧反驳,“你想什么呢?我高中就没跟女生上过床,那时候一门心思想让你正眼瞧我一下,是,招数有点儿烂……”
  “说正事。”林凛自觉胜券在握,不准他打岔。
  “那些男生在客厅吵得要死,打游戏,我平时都玩儿腻了,那天就想玩儿‘抽王八’,那女生说跟我玩儿,我俩就在房间里玩儿,我发誓,门绝对没关……”
  “‘抽王八’叫什么?”
  “弹脑门儿啊,赢的弹输的,我赢了几把,都没用力,她叫那么夸张,我哪敢跟她继续玩儿,赶紧就出去了。”
  林凛觉得整件事特别的荒谬,她和宗遇站在雪里翻旧账这件事就很荒谬,一切都荒谬,这个世界就是荒谬的。宗遇和女同学玩儿“抽王八”弹脑门儿,怎么就能传成那样?她居然还深信不疑那么多年。
  局势瞬息万变,林凛面色凝重,宗遇则愈加得意放松,仿佛在表示他行得正坐得端,不怕她拷问。
  这种关头,林凛只能掏出杀手锏,一桩人尽皆知的事,高考誓师大会,全年级的人作证,他因早恋上台做检讨,这件事他总无法抵赖,遑论那天在车上还接到冯玥暧昧的电话。
  她没了一开始的底气,语调变得平静,彰显着败势,娓娓说道:“那誓师大会那天呢?你上台做检讨……”
  他特别急切地打断,话语中居然潜藏着期待:“你知道主任为什么让我做检讨么?”
  “早恋。”林凛恨恨地白他一眼。
  “对,早恋。我往女同学的作业本里塞情书,真他妈点儿背,主任那天去数学老师办公室,一摞作业本放在桌子上,她就翻开看了,还一下子就找到了。不是我吹,我写字挺好看的,那天送你的花,卡片是我自己写的,还行吧?”
  “还行。”林凛敷衍地夸赞,只觉得他又在打岔,黔驴技穷了这是,客观地说那张卡片的字迹确实不错,不像出自他这种高中成绩垫底的学渣。
  宗遇继续解释下去:“主任认出是我的字,我就被抓了,正好赶上誓师大会,让我上去演讲。”
  “那是演讲?是做检讨,你承认了是吧?咱们那一届就没有不知道你和冯玥的事儿的……”
  “又关冯玥什么事儿啊?我在台上检讨得好好的,虽然说没什么诚心,她在底下突然就站起来了,我也蒙了啊。本来那天就了结的事儿,好,她直接把我又带去主任办公室,被训了半天,还把我妈请去了,十年过去了,我妈现在想起来这事儿还骂我,嫌我给她丢人。”
  林凛听得云里雾里,问道:“你不是给冯玥写情书么?”
  “祖宗,我给你写的情书,塞你错题本里了,不然主任为什么一下子就找到了?文科班年级第一,她不看你错题本还能看谁的?我真的点儿背,错题本一周一交,就那次被她碰上了,我也头回送情书啊,没经验……”
  林凛彻底无话可说,但又觉得难以置信,脑子里一团混乱,完全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宗遇,他的解释看似合理,又不合理,往事逝去已久,全凭他一张嘴。即便自己已经全然溃败,她固执地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垂死挣扎般,她木然发问:“你情书怎么写的?还能背出来一句么?”
  她像在刁难他,问他近十年前的那封情书的内容,说不出来就代表他在撒谎,说得出来也不能证明什么,仍有胡编乱造的可能。
  宗遇闻言露出一抹低笑,额头微垂,脚尖碾着地面上渐渐积起的雪:“也不算情书吧,就写了四个字。”
  “我喜欢你?”
  他失神的目光还没变得清明,愣愣地抬头问她:“你喜欢我?”
  林凛脸色愈冷:“能不能说了?不能说滚蛋。”
  他略微正色:“我写的是‘放学别走’,还画了个心。”
  林凛忍耐多时的笑意在听到这四个字的瞬间破功,实在是控制不住,扭头笑出了声,收敛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发出毫无杀伤力的娇嗔:“骗子。”


第29章
  时隔多年回首往昔,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境下,浪漫的雪夜,喜欢的姑娘,难免感慨良多。
  肆意胡闹的十六岁,懵懵懂懂,整个世界就柳城那么大,开在巷子里网吧和台球社是最常去的消遣,高中生涯甚至尚未到来,近在咫尺。
  早就忘记那天为什么去长春路,溽暑的午后,阳光好得不像话,整扇的落地窗,牌匾写着“盼达西餐厅”,门庭冷落。那场景像是做梦,命中注定般,他立在原地,呆愣地看着坐在窗边的人,一动不能动,静静体会心动。
  她穿着一条再普通不过的白色连衣裙,素得没有多余装饰,露出两条手臂,及腰的长发披着,发丝被掖到耳后,手里拿着一本看不清名字的书,下颌微低,静静地翻着一页又一页,姣好的素颜没什么表情,很是冷漠。
  她自己根本没有数,宗遇却知道,怔怔地望着她翻了九页,也不知看到了什么情节,脸上的表情有了丝变化,吝啬地露出一闪而过的笑。
  打断了那漫长的凝视的是林忠,当时他完全没有想到他会是林凛的父亲,一个样貌过于普通的中年男人,个子也不算高。男人走到她对面,指着桌上孤零零的杯子不知道说了什么,她抬头看他,露出甜甜的笑容,摇头的样子像在撒娇。
  男人又指着窗户,眯起眼睛,显然觉得阳光太晒,她这次倒是赞同,不曾制止,于是男人就拉上了一半的窗帘,无意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才总算回过神来。
  如今林凛对此评价:“你那叫一见钟情?明明是见色起意。”
  他并不反驳,点头赞同:“那一见钟情不就是见色起意吗?我起了这么多年的意了,给自己美化一下,说是一见钟情,也不过分吧?”
  林凛没再抨击他。
  高中开学的报道日他不曾见到林凛,第二次见到林凛便是正式开学后的第一次升旗,她上台做国旗下演讲,把站在宗遇身边的那几个男同学都迷成傻子了。他当时一个是感觉今天这个早起得真值,后来高中三年,他不论迟到多少次,周一的升旗必定不会错过,虽然她未必一定会上台,但确实做过很多次演讲,那是一种类似赌博的刺激,他每一次都在赌,今天会不会在台上见到她。
  同时,也是在那天,他知道了她的名字,高一一班的林凛,学号也是1号,代表着她的入学成绩是年级第一。
  至于宗遇自己的学号,每次考试时写在卷面上,位数都比林凛多了三位,能和她读一个高中还得感谢宗俊霞的全力支持。他们学号的差距就等同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差得可真远。
  后来的时光没什么好说的,他绞尽脑汁地使出些烂招,丝毫不曾引起她的注意,如今想起来只觉得幼稚,当初他穷途末路时,甚至想过难道真的要跟女生在她面前接吻,才能换来她主动跟他说一句话,骂他“变态”“恶心”? 彼时全然没有换位思考过,他谈再多的“女朋友”,和她没有丝毫关系。
  三年三届运动会,他没什么参与感,却每次都报无人问津的项目——一千五长跑。没什么对手,稳定帮班级拿下第一名的积分,倒是一直在刷新自己的成绩。他还嫌一千五不够长,远比不过他和她距离,跑道周围无数班级的女生争相为他呐喊,数不清多少人为他送过水,那都不是他想要的。
  而三年来不论换过多少教室,他们两个的班级总在同一层楼,走廊无数次擦肩而过,他蓄起勇气想要和她主动打声招呼,没等发出完整的字音,她已经面不改色地走远了,与其说她把他看做一坨垃圾,垃圾也还好,至少她还看得到他,大多数时间里,她像根本看不见他似的,把他当做隐形人。
  共同的数学老师为他们牵出了唯一的交集,高二下学期开始,数学老师每周收一次错题本审阅,她来往办公室的次数变得更频繁。记得有那么一次,她双手捧着将近半米高的本子,一半是错题本,一半是作业本,上面还摞着厚厚一沓试卷,在走廊里稳当又缓慢地挪步。
  他刚在厕所里偷偷抽了支烟,主任冲进男厕所,吓呆不少男同学,大嗓门吵着要抓住抽烟的人,那样喧闹的背景音下,他看着她纤瘦的身板,心疼无处遁形,健步跟上去碰了下她的肩膀,她停住脚步扭头看他,扎起的马尾拂过他的手腕,有些作痒,他从未离她那么近,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话都忘了,只顾着贪心地多看她两眼,嘴里的薄荷糖前所未有的辛辣。
  她却以最为冷漠的神情对他,甚至不如看刘一舟的眼神温和,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他杵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心里有委屈、不平,也有气愤、恼火,刘一舟撞上枪口,站在发呆的他旁边,望着空荡荡的走廊:“看啥呢?遇哥?要上课了。”
  他当即踹了刘一舟一脚:“你们班长搬那么多作业回去,你有没有眼力见儿?”
  刘一舟还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他恨不得给刘一舟一拳,骂道:“你他妈的赶紧回去啊,帮她发作业。”
  “哦。”刘一舟笑嘻嘻地走远,补充道,“帮她发作业的多了去了,轮不着我呀。”
  也轮不着他。
  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周五,班级上着自习,他鲜有地并非因为罚站踏入老师办公室,与她的交集来得那么猝不及防。数学老师一眼找到林凛的错题本,放在他面前,和他说那些千篇一律的对坏学生说的话,什么脑瓜很聪明,只是不肯用,现在加把劲还来得及……
  他根本没听进去,没什么好解释的,有人喜欢读书学习,或者不得不读书学习,他不喜欢,也不愿意做不喜欢的事,那样躁动的年纪,他读不进去书。当时就顾着盯林凛的错题本,错题本是老师额外指定的学习任务,一摞本子各式各样,林凛的本子是蓝色的封皮,还套着一层磨砂的外膜,手感很好,封面是蓝色汪洋,像他在摩尔曼斯克港看到的冰层下的水。
  数学老师说,林凛从高一开始就有做错题本的习惯,类似的本子有很多,这一本正好是高一的知识点,适合他看。他记得很多次自习课,林凛在讲台上拿着本子给同学讲题,他本来在自己班门口罚站,脚步不受控制地就挪了过去,数学题是听不懂的,人是会看的,看得他那一天心情都很好。
  而从老师手里那样轻易地“获得”林凛的错题本,让他短时间内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学习热情。
  林凛对此冷笑:“然后你就往我错题本里塞情书?”真是太有学习热情了。
  宗遇对此很有自信,理直气壮地说:“你知道我高考数学多少分吗?虽然我缺考,总成绩没几分儿,数学可占大头,我还请家教辅导了,数学考了一百呢。”
  “总分一百五。”她有必要提醒一下,看他的语气好像满分就是一百。而她一直只知道他高考考不了几分,却没想到还有新知识,“你还缺考?”
  “最后一门没考。”至于没考的原因,他懒得说,赶紧把话头扯回来,“我没骗你,那张纸条被主任撕了,我特地找了支红笔写的,心也是红的,算情书吧?”
  “谁家情书写‘放学别走’?像要约架似的,有病。”
  “谁让你那会儿像躲变态似的躲我?你记不记得,放学之后人都要走没了,我就在你们班门口的窗前等着,你一见到我,走得那叫个快,狗都追不上。我寻思表白肯定得当面说吧,那肯定先让你别走啊,不是要打你,我打人不挑时间。而且我画了颗心啊……”
  “那么多年前的事儿了,你说什么都行。”林凛并不觉得他会费这么大劲撒谎,只是不肯承认相信他。
  宗遇急了,拼命想出佐证,忽然笑得有些坏,问她:“你看过我微信头像没?”
  “没看过。”她下意识撒谎,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琢磨过。
  “你看看,你肯定熟,你自己画的狗爬字儿,不记得了?”
  “怎么就是我画的?那是字吗?乱七八糟的,看不懂。”
  宗遇顿时明白过来,她看过,继续说道:“你那个本子还在不在?蓝色的,带磨砂的,你回去翻翻,剩了几页,你自己画的,我感觉像睡着了不小心写上的。”
  说着说着,他骤然止住,对上林凛疑惑的目光,他像是有些顿悟地“啊”了一声,说道:“我早该知道,你那时候就爱哭。”
  林凛听得云里雾里,也不知道怎么扯上她爱哭了,只听宗遇说:“我把你本子都翻遍了,老师和你肯定都没注意过,那页乱七八糟地画了几条线,还有点儿湿,林凛,你做数学题的时候是不是哭了?那是你的眼泪。”
  林凛立马就想起来了,说不出话。高中三年,别的科目不敢说,她的数学成绩一直保持着文科班的第一名,且第二名与她相距近十分,始终无法赶超。久而久之,她也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人前的风光要想长久,人后所付出的努力是无法计算的,她曾多次在午夜十二点的台灯下崩溃流泪,还要压抑着哭声,害怕惊动父母。
  只是这么多年从没想到,艰苦的高三期,少女为难解的数学题困扰,还有一个人偷看过她的心声,偷藏过她的泪水。
  林凛心潮微动,咬牙发出命令:“把头像换了。”
  “不换。”他拒绝得干脆,赶紧转移话题,“说起来你记不记得,我好几次把我数学作业塞进你们班的里面,你发作业的时候才能发现,有次你还去我们班给我送来,不巧我不在,之后你也没来过了……”
  林凛怎么会不记得,那时怪罪数学老师马虎,岂知罪魁祸首就是他。第一次遇上,她发完作业还没打上课铃,拿着本子找上他们班,站在门口问:“宗遇呢?”
  没等她说“这是他的作业”,后排的男生就开始鬼叫着起哄,带头的就是赵天宇,眼下正在楼上包房里高歌热舞。有的男生问她找宗遇干什么,她心想他们也不给她答话的机会啊,又有的扯着脖子喊宗遇的名字,还有的可能在cosplay广播喇叭,四处传播“林凛来找宗遇”,乱七八糟。
  后来再遇到同样的事情,她宁愿再爬一次楼梯,把他的作业本送回到数学老师的办公桌,也不肯去他们班了。
  “你还有脸提。”林凛发出无力的回应。
  局面早已变成他拼命证明,而非林凛蓄意揭穿什么,他本不想继续刚刚关于她哭泣的话题,让她没面子,可猛然想起手机里照片,这大概就是一直用iPhone的好处,数据全部转移,高三时用巴掌大的iPhone 6,偷偷拍下林凛的错题本不被光顾的一页,如今他掏出型号都翻了一倍多的手机,打开相册,直接点屏幕上方跳到最早的时间,也是他手机目前的第一张照片,不经处理的照片。
  雪落在屏幕上就变成水珠,他递过来挂着水珠的手机,给她看那张白纸黑字的照片,语气愈发认真:“你看,我真的没骗你,我有证据。”
  林凛夺过他的手机就想删除,他也不拦,低声说:“我旧手机还在家里扔着呢,数据都在,你删吧。”
  林凛没那么无聊,闻言把手机一锁,想还给他,他却没接的意思,看着她浑身挂着雪花的样子发笑,也想象得到自己的样子。他没管自己,十分自然地伸手帮她拂头上的雪,发出突兀的请求:“有点儿冷,抱一下行不行?你今晚回去慢慢琢磨、慢慢考虑,就同学朋友的关系,抱一下,还没抱过你。”
  “你怎么没抱过?那天晚上你就……”
  没等她把话说完,他知道她不拒绝就行,果断把人捞到了怀里,抱得很紧。
  林凛一直没觉得冷,直到和他亲密相拥,才知道独自站在雪中有多冷,她不禁闭上双眼,试图让自己放松地享受这个怀抱。
  宗遇却十分话多,语气同样带笑:“你说今天晚上多浪漫啊,都一身的雪,寓意不错,是不是说明咱俩要白头到老?”
  林凛默默在心中甩他个白眼,立刻想要挣开他,他却搂得更紧,一直抚摸她披在背后的头发。说了这么久,宗遇有些迟来的敏感,她讨厌高中时的他,提出的罪责却并非打架旷课,皆是与女生的纠葛,记得可谓清清楚楚,像在吃醋。他一直觉得自己高中时打了不少的架,也很期待她的责备与发问,这些却全都被她忽略了。
  心间产生一抹雀跃的疑惑,沉默片刻,他幽幽发声,开始反问她了。
  “不对,林凛,你高中时是不是喜欢我啊?”
  一艘迟开了十年的破冰船在今夜缓缓出港,水面冰冷,不曾泛起波涛,而在这一刻,船似乎终于撞上了冰层,击中林凛的心头,久久无法平静。


第30章
  她是那么不想放开他的怀抱,只要多沉默一秒,拥抱就会久一秒,漫长的沉默迟迟没有终结的意思,直到她硬下心肠,伸手开始推他,宗遇不肯放开分毫,用宽阔的胸怀将她笼罩,抚在背后的手覆上她的头,按向自己的肩。
  他们谁也不看谁,这样她就不会觉得丢脸。他仅仅发出不够自信的质问就已经心潮澎湃了,无限期待着她的回应,又怕答案并非自己想要听到的,内心纠结得不像话。他再一次怨怪她这个人真是坏,明明什么都没做,就已经让他心痒得不行了。
  他又在引诱:“你说,我不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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