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102


  ……
  就像人间修道之人都有天劫一样。
  魔族管那个叫心魔。
  心魔发作时,魔便彻底堕入魔道,神志不清,一切作为全凭本能和天性——而魔族的本能和天性又是暴戾恣睢,嗜血残忍。
  不同的是,人间修士总得想办法度过天劫,否则就是一个陨落消亡。
  修士们管这个叫顺应天道。
  可魔族不管这个,魔族本来就是魔,再添一重心魔又能如何?
  丧心病狂,杀人放火?好啊,这不正是魔族该干的事吗。
  天道无法约束魔渊,自然也不会罚哪个魔头陨落消亡。
  不少魔族甚至喜欢沉溺在那种放纵的快感里,还嫌心魔发作得不够长,不够重,想着法子让那股暴虐的冲动能延续得更久一些。
  郁明烛早就不记得自己第一次心魔发作是在多大的时候了。
  若按照人间的算法,他当时大概只有……十二三岁?
  他清醒过来时,仙哭殿里满地横尸,血流成河。
  他呆呆愣愣地看向自己沾满鲜血的手。
  而魔尊,也就是他名义上的父亲,头一次对他露出点不带轻蔑嘲讽的审视,随后,大笑着砸了酒盏。
  “不错,这才像是老子的种!”
  再后来,心魔作祟的时候,他都会自己待在一个叫埋骨地的地方,再落几道隔离的禁制。
  埋骨地是在无禁城最偏僻荒凉的地方,那里只有一片荒芜,埋着无数死去的妖魔。
  连活着的魔都嫌那里晦气,不往那里去。
  所以往往就只有郁明烛会偶尔造访。
  他不知道自己彻底入了魔是什么样子,但想也想出来,看别的魔也能猜出几分——不可能有多好看。
  他不愿示于人前。至于那些埋骨地的死灵,看一看也就看一看吧。
  更何况,这里没有活物能让他杀,挺好的。
  后来藏匿在随云山。
  仙人周身纯净的灵力能轻而易举震慑一切妖邪。
  他的心魔再也没发作过,甚至在刻意的压制下,一分一毫的魔气都不曾显露。
  他甚至无数次暗中往返魔渊,将造反的叔父掀下王座,将当年叛党尽数屠杀,又带着浑身满手的血坐上了那无数魔佞觊觎着的魔尊之位,改年号为“祸止”。
  其实,那之中有一次,他没打算再回随云山。
  他已是魔渊至高无上的魔尊,再无顾及。
  魔界不服他的,十之八九都被他亲手杀了个干净。
  他不再需要藏身之所。
  随云山的一切,于他而言皆失去了利用价值。
  又赶上那些归顺于他的某些部落,带来一堆烂摊子盘根错杂。
  接连许久忙得不可开交,每天两眼一睁,先确认自己还好好地活着,没被暗杀。
  然后要么去杀其他闹事的妖魔,要么处理仙哭殿堆成山的冗务账册。
  直到有一天,魔侍对他说: “魔渊今日无事。”
  郁明烛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用鼻音沉沉嗯了一声,反问似的。
  那魔侍顿时心惊肉跳,颤抖着跪在地上: “魔尊您治理有方,无禁城四方党羽皆来臣服,所以…所以,魔渊今日并无事端……”
  郁明烛听了半天恭维话,总算理出思绪,淡淡应了一声, “知道了,退下吧。”
  闻言,魔侍忙不迭地退了出去,甚至因为跑得太快,还差点在门口绊倒一跤。
  郁明烛看得有些想笑。
  而后,那笑容又一点一点落了下去。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杀了那么多人那么多魔,双手沾满血腥。
  魔渊里无人真心尊他爱他,可人人都惧他怕他。
  起初魔渊里的人不知他有了姓名,还叫他作昔日的君婴。
  直到他登了魔尊之位,这名字就难免显得不够尊重。
  一来二去,那些人管他叫“魔尊千忌”。
  ——说他不喜腐尸,不喜孩童,不喜活人笑声……成百上千条忌讳,触之即死。
  有些真,有些假,大多说不清楚。
  反正这个尊号就这么莫名其妙定了下来,无禁城勾栏酒坊里但凡再提及他时,说的都是那魔尊千忌如何如何。
  彼时,已经成了魔尊千忌的郁明烛坐在仙哭殿的高位上出神了许久。
  这些时日太忙太紧张,就像一根弦绷到了最紧。
  眼下骤然松懈下来,竟让他有些茫然而不知该做什么。
  他身上魔尊的冕服随意搭落在地,赤色丝绦如血,玄色锦缎如墨,珠光宝气,交叠在一起,象征着无禁城万魔之上的矜贵尊崇。
  可是郁明烛伸出手,百无聊赖地用指尖拨弄上面镶嵌的宝珠。
  心里不禁想着,这就是那些人争破脑袋,不惜头破血流也要争夺的东西?
  ……可这些究竟有什么好的呢?
  他忽而觉得无比烦闷,觉得眼前一切都乏味透顶,无聊至极。
  他望了一眼仙哭殿外昏暗不见天日的穹宇。
  那里飘着些血色飞絮,经年不歇。魔族不知这些飞絮是从哪里落下来的,又意味着什么。
  不过既然魔渊土壤贫瘠,不生花草树木,这些飞絮就成了魔渊独有的风雅。不知来源因由,只知如绚烂坠花,因此戏称作“无因花”。
  那呼风唤雨魔尊千忌,杀人不眨眼的嗜血魔头,伸手接来一朵朱砂似的无因花,垂眸静静瞧了一阵。

第45章 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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