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盛唐_分节阅读_第20节

  方铭哈腰赔笑道:“夫人莫恼,这也是薛东家的主意。他说,咱们毕竟是造假酒,选址必须隐蔽不是?这仙潭村除了住在这村子里的几户人家,平日里基本上不会有人来。这样,咱们几家合伙造假酒的事儿,就不怕走漏了消息,是不?嘿嘿,至于这户人家,算是全村最好的房子了,是薛东家花了三百文钱跟村民租借来的。夫人放心,这看着破烂,但床榻桌椅啥的都是好的,绝对没有虫吃蛇咬,棉被蚊帐什么的,都换了新。而且,还能做饭呢。夫人,你瞅瞅,这烟囱还冒着气儿呢,咱们正赶上饭点,估摸着是薛东家他们准备开饭了。”
  梅姬用锦帕嫌恶地在鼻子前挥了挥,驱了驱怪味儿后,问道:“这么说,人都到齐了?”
  方铭道:“这些日子一直都是我、薛东家和四海货栈的彭掌柜、莆田苏家的大公子轮班儿在盯着,那位泉州府的林家三郎倒是神神秘秘,来过两趟。还有三天这酒就要往外运了,估摸着他这几天在泉州城中打点着吧?不过三天后往泉州城发货,那位林家三郎肯定会出现的,由他亲自押运回泉州府。”
  “泉州府的林家三郎?”
  梅姬嘀咕了一声,略微舒展了眉间,道:“这林家可是泉州府真正的大族啊,自打前朝就开始经营着造船生意,沿海一带的船只基本上有三成都是出自林家的造船坊。不过我听说林家除了造船,向来不碰其他行当,怎么这次会将手伸到咱们清源的造酒行当?”
  “嘿嘿,夫人有所不知,林家虽是泉州府大族,但林家家主膝下有三子,而他们家造船坊向来是传嫡不传庶,传长不传幼。这位林家三郎正是林家第三子,所以造船坊的买卖再怎么大,跟林三郎都没多大干系。”
  方铭一边轻轻地推开了虚掩着的篱笆院门,领着梅姬进了院子,一边释疑道:“林三郎与薛氏酒坊的薛松年素有交情。这次薛东家这么一挑头,林三郎便参与了进来。这位林三郎可不能小觑,薛东家说他在泉州府林立的食肆酒肆中颇有门道,咱们这批假酒要想在泉州府售卖,正要借助这位林三郎在泉州城的人脉哩。”
  “薛松年倒是有些手段,居然还能将泉州林家的人拉进伙儿来!”
  梅姬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难得冲方铭抛了个媚眼,赞赏道:“这次你呢,和薛松年他们搭伙做这个买卖,算是做了件有出息长能耐的事儿。你记住,薛松年是头老狐狸,得防着他点。这莆田苏家和四海货栈姓彭的,没多大名头,老娘还不放在眼里。倒是这位泉州府的林三郎,你记住,无论怎样,一定要和他攀上交情,哪怕受点委屈都没关系。如果搭上这泉州林家,对咱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夫人英明!”
  方铭讨好道:“咱们这家啊,还得靠表妹您掌着舵,嘿嘿,没有表妹指点着,我一准抓瞎!”
  梅姬闻言嘴角浅笑,伸出纤纤一指轻点了下方铭的额头,非常受用地笑道:“你这死鬼就是嘴甜,等这桩买卖稳妥了,咱们家有银子进账了,我就给义父送点过去。保不齐他老人家一开心,给你在衙门讨份差事呢?唉,我是发现了,这做买卖不跟官府搭上点关系,真的不好做呢。你能写会算,就算在衙门里做个刀笔小吏,都能出来替咱家酒坊镇场子哩。”
  “没错没错,”方铭双眼忽然放光,连连颔首道,“夫人所言极是。”
  “哈哈哈,方相公方夫人,贤伉俪倒是恩爱得紧啊!”
  突然,从一间房中络绎走出几个人来,为首一人正是薛氏酒坊的薛松年,看似心情极佳地招呼道:“你俩来得正是时候,下人已经将饭菜弄妥了,咱们开饭吧!”
  梅姬一见薛松年,自然也是招呼道:“薛掌柜红光满面,看来最近心情不错呐。咦,彭掌柜的也在呢?小妇人有礼了!”
  站在薛松年身旁的正是四海货栈的掌柜彭泰,而他们身后的三人,则是薛松年从自家酒坊叫过来的酿酒大师傅。这三人都是薛松年信得过的酿酒师,所以才让他们挑头负责造假酒一事。毕竟造假酒这种事儿不能见光,所以从酿酒师到学徒,到搬运的伙计,都必须是心腹之人。
  彭泰约莫四十岁左右,四方脸浓眉大眼,长得倒是一副忠厚相,不过对他知根知底的人都知道,想当年彭泰没有成立四海货栈未发迹时,靠得就是走街窜巷专卖些以次充好的货物来挣钱的。这次搭伙做假酒,那些精仿木兰春酒的烧瓷酒具,就是彭泰从外地雇得烧瓷师傅。
  彭泰见着面容姣好的梅姬,自然也是一番寒暄。
  这时,薛松年再次张罗吃晚饭,梅姬却摇头道:“既然来都来了,要不薛东家带小妇人去见识见识咱们的新酒坊?也好让奴家看看咱们家的‘木兰春酒’和崔小狗家的木兰春酒有何区别嘛!”
  “哈哈,看来方夫人还是信不过薛某人啊!”薛松年捋须笑道。
  梅姬故作惶恐:“薛东家可是折煞奴家了,只不过是我们当家的老是在奴家面前夸着您办事周详,夸着咱们的木兰春酒几乎可以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奴家这不是好奇难耐吗?”
  “哈哈哈!谬赞,谬赞啊!”
  薛松年拍拍手,作了个请的手势,道:“成吧,那咱们就去新酒坊看看,正好酒坊还没下工,走,都去瞧瞧!”
  说着,便自顾先走,前边领路,带着一干人出了篱笆小院。
  走在后面的方铭回过头看了看身后,低声问着同行的彭泰:“彭东家,怎么没看见苏大公子啊?今天该是轮到他当班在仙潭村督工呀!”
  “苏大郎?”
  彭泰径直回道:“可不巧了,就在你们来前,他们家来人说是家里有贵客临门,要苏大郎回去一趟!唔,还挺急的,据说是他姐姐派来得下人,必须要让苏大郎回趟家!嘿,也不知道来了什么了不起的贵客!”
  方铭闻言砸吧了一下嘴,嘀咕道:“苏大郎的姐姐?他有几个姐姐啊,好像只有一个姐姐苏绣绣吧?贵客?什么样的贵客,比在这督工还要重要?”
  “你就别瞎寻思了!像苏家这种莆田大户还能没个光鲜的亲朋好友?”彭泰道,“苏大郎你还信不过吗?他跟彭某人可是有过命的交情!而且没有他,咱们能找到仙潭村这个绝妙的地方建酒坊?别瞎琢磨了,走走走,跟上去,你不在的这两天,咱们酒坊可是有酿造了一批新酒出来。再过几天,你就等着数银子吧,哈哈哈……”
  “贵客?我怎么心里总是突突呢?”
  方铭还是一脸费解地嘀咕着。
  ……
  ……
  酉时末,天色漆黑如墨。
  莆田县城东,兴华坊,苏府。
  苏礼快马加鞭,一路马蹄嘶鸣下,终于在入夜天黑时赶回了府。
  若非他苏家在莆田县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户,把守城门的差官还不一定放他策马进城。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城中都是禁止策马疾奔的。尤其是到了夜里,别说骑马了,就是在街上瞎溜达也要注意是否会被巡城的役卒拦截,例行盘查询问。
  一到府前,早有苏家下人在那儿候着。苏大郎勒紧缰绳停下马来,非常熟稔地抬腿下马,很潇洒地将手中马鞭扔给了下人,吩咐道:“快牵回马厩好生照顾着,给它上好料,喂得饱饱的。连跑了两个时辰,估摸着饿坏了!”
  下人回道:“小的知道,大公子且放心!”
  下人知道自家大公子是非常爱惜他这匹马的,据说是在泉州府跟一个西域商人花重金买来的。要知道在大唐,马匹属于战略物资,在市面上,有钱不一定能买到。尤其是像苏大郎这批西域大马,更是稀罕。
  不过下人还没牵马离去,苏礼突然将他唤住,问道:“对了,家里来了什么贵客?多大的贵客啊,至于我姐姐这般火急火燎的?”
  下人道:“是大小姐夫家的小叔子过来了!”
  “谁?”
  苏礼一愣,误以为自已听错了,挠了挠耳朵又问:“你再说一遍,谁来了?”
  下人道:“就是清源县崔府的二公子,随行的还有崔府的二夫人!”
  “咳咳,清源崔二郎?”
  苏礼听罢差点没呛住,一脸不屑地撇嘴哼道:“就崔二郎那货色?嘁,他算哪门子的贵客?”


第26章 嫂嫂苏绣绣
  苏家做得是米粮生意,不仅在莆田县开着四五家米铺,就连在泉州府城,都有苏家的米铺分号。尤其是这两年米贵钱贱,米市的行情见好,加上苏家家主苏有田经营有方,苏家的生意也愈发兴盛红火起来。
  苏家老爷子苏有田中年丧妻,倒是不像崔耕的死鬼老爹一样那么风流,至今没有续弦更没纳妾,膝下仅一子一女。苏家的长女苏绣绣,几年前便许了人家,男家正是清源崔氏酒坊的大公子崔皓。不过苏绣绣福薄,嫁过去没两年崔皓就病逝了,年纪轻轻便守了寡。崔氏酒坊交到小叔子崔耕手中,江河日下,一日不如一日,早已不负当年。
  对于女儿苏绣绣的不幸婚姻,苏有田是非常扼腕痛惜的。苏家就这么一个女儿,本想着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谁知却嫁了个短命鬼,而且这崔家这一年多下来,貌似已经开始走下坡路,有几分家道中落的趋势了。一想到这些,苏有田便觉得将女儿嫁进崔家,是他这辈子犯下最大的错误之一。
  至于他这辈子犯下最大的错误之二呢,就是没有教好儿子苏礼。
  每每想起这个儿子便是自顾摇头,叹息懊恼。作为苏氏米铺的唯一继承人,这混账不想着如何经营好米铺,不想着将来继承苏家之后如何守好家业,而是整日想一些投机倒把捞快钱的偏门生意。比如莆田县城南的兴隆赌坊,据说苏礼暗中就投了银子参了股。对于一向正当生意,一向谨小慎微的苏有田而言,赌坊这种偏门生意是非常抵触的。
  以至于在听到这个消息后,苏有田老爷子直接气得病倒了。
  这才有了苏绣绣接到娘家来信,将酒坊交托三娘梅姬手中之后连夜匆匆赶回莆田,给了梅姬方铭有可趁之机,导致崔家产业被篡夺之事。
  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苏有田的身体也渐渐好转,虽然还无法正常出街巡视店面,但下地走路简单日常生活已经没有问题。
  一直留在娘家照顾父亲的苏绣绣也起了返回婆家的心思。
  可是还没跟父亲提起返回婆家之事,这边小叔子和二娘便亲自上门了。
  一家人几乎月余未见,听着婆家人亲自上门来,苏绣绣心里自然高兴。就算以前再怎么瞧不上败家的小叔子,她也没有半分怠慢的意思。
  她直接将崔耕和二娘请进了苏宅前堂,又是让下人煮茶汤,又是制糕点,极尽隆重。
  不过还不等她张嘴询问家中近况如何,二娘已经开始哭哭啼啼起来,带着抑扬顿挫的哭腔,将这段日子以来崔家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全部道出。
  从崔家生变家贼篡夺产业开始……到崔耕洗心革面挽救弥补……到崔耕研究出新的酿酒秘方,生产出木兰春酒风靡清源县……到崔氏酒坊重建,董县丞赴京斡旋御贡……
  听着二娘娓娓道来,苏绣绣脸上的神色就一路变幻,当听到三娘梅姬竟然伙同方铭篡夺家业,更是暗通户曹吏宋温几次谋害崔耕,甚至想威逼霸占木兰春酒秘方时,一向温婉端庄的苏绣绣屡次起身,蹙眉气呼:“三娘不当人妇!宋温厚颜无耻!”
  但是每每听到崔耕总是能转危为安,略胜一筹时,苏绣绣总会下意识地轻轻撩一下鬓边一缕青丝,然后诧异地看一眼端坐在堂下,一言不发的小叔子崔耕。在她眼中,自已这位小叔子向来只知败家豪奢,只懂得风花雪月,哪里会懂得制酒酿酒研究古方?哪里更懂得经营之道?尤其是跟宋温的几次斗智斗勇,都能略胜一筹,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自打嫁进崔家以来,她就没见过自家这位小叔子有智勇的时候,貌似这些跟他真的不沾边啊。
  可事实胜于雄辩,更胜于臆测,二娘讲得这些事情,便是铁一般的事实!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脱胎换骨一说?苏绣绣暗里掰指头算了一下时间,自打崔耕跑到泉州去追寻劳什子公孙大家的芳踪,到自已离开崔家返回娘家照顾父亲,拢共也才四个月的光景。难道说四个月的时间,真的能让一个只知享乐不思进去的败家子弟,彻底脱胎换骨变成一个博学多才,有勇有谋有担当的好男儿?
  不!这怎么可能?一个人若是经历大悲大痛之后,痛改前非,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苏绣绣倒是觉得有些可能。但让一个绣花枕头一肚子草包的败家子,在短时间内变成一个博学多才,智勇双全之辈,这简直是闻所未闻之事。
  除非…除非从头到尾从里到外,换了个人。
  换了个人?
  难道眼前这人不是我那个小叔子,而长得相似的冒牌货?
  苏绣绣也被自已这个胆大奇诡的想法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又向崔耕看去。眼神犀利,格外认真。
  不过看过之后,苏绣绣还是断定,眼前这个被二娘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五百年不出一个的“咱家二郎”,真的就是自家那位小叔子。
  不为别的,就因为对方的眼神。这种直勾勾偷看自已的眼神,化成灰她都认得的,如假包换,就是自家小叔子!
  以前在崔家,自已在院中小憩的时候,这混账就会偷摸躲在亭中或者不远处的花簇里,直勾勾地偷窥着自已。
  若不是碍着崔家长媳的身份,苏绣绣真的想好好训斥一番这个有些小色心的小叔子。
  这次更是放肆,居然在苏家的前堂坐着,光明正大地用直勾勾地眼神盯着自已。
  眼睛是不会出卖一个人的,眼神更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假扮的,每个人发自内心的眼神都是独有的,临摹不来的。以前是,现在是,将来恐怕也……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任凭你这混账长多大出息,长多大能耐,还是改不了这登徒浪子的秉性。
  “哼!”
  苏绣绣被崔耕这么一言不发直勾勾地盯着,脸上有些挂不住了,颇为不悦地轻哼一声:“酒坊重建,木兰春酒独霸清源酒市,更是能请动董县丞亲自赴长安帮忙参选御酒。一旦木兰春酒有幸被选为御酒,小叔端得光耀崔氏门楣了。那不知道二娘和小叔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莫不是家里忙不过来,想让我早些回去帮忙?”
  在来莆田苏家之前,崔耕已经交代过二娘此番过来的任务。
  一是以崔家长辈的身份出现,表示郑重;二是哭哭啼啼诉委屈抱不平的那些事儿,自然要交给擅长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二娘来做。
  现在二娘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自然要交给崔耕来继续了。
  可苏绣绣问完,隔了好大一会儿,二娘发现崔耕就跟傻子一样直勾勾地瞅着苏绣绣,半天崩不出一个屁来。
  “咳咳……”
  二娘端坐在崔耕旁边,伸伸脚轻轻踢了一下他,低声道:“二郎,你嫂嫂问你话呢,发啥子愣呢?”
  “啊?”
  崔耕猛地惊醒,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苏绣绣脸上挪了开来……
  他不由打了个冷颤,且心中不断地敲打着自已:“崔耕啊崔耕,可千万不要再有什么邪念,那可是你嫂子啊!以前你犯浑,对嫂嫂动了几分旖旎念头。现在可不能再这么混账了。嫂嫂就是嫂嫂,哪怕是寡嫂,那也是兄长留下来的遗孀啊,千万…千万不能有别的念头!”
  呼~
  他轻嘘一口气,可满脑子还是螓首蛾眉,明眸皓齿,嗔喜间都令他心动的苏绣绣的倩影。
  见着他久久无话,苏绣绣神色有些淡冷,微微起身:“小叔还有什么事儿吗?天色有些晚了,我已经让下人备好了客房。如果没其他事,那就先做歇息。明日再说!”
  “别~"
  崔耕突然站了起来,叫道:“嫂嫂,且慢!此番我跟二娘过来,除了想接嫂嫂回崔家之外,还有一件事情需要苏家帮忙!”
  “找我们家帮忙?”
  苏绣绣有些疑惑,道:“苏家是做米市的,能帮什么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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