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盛唐_分节阅读_第48节

  曹月婵终于肯开口了,不过却是嗤笑一声,冷冷地说道:“现如今聚丰隆银号您崔县尉占了七成的份子,我们曹家只不过占了三成,哪里敢对您生气啊?可真是好笑啊,瞧瞧我爹——”
  说着话,曹月婵将目光落在了楼下,正在聚丰隆银号外迎来送往,忙得不亦乐乎的曹天焦,略有自嘲地笑道:“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认真地做一件事儿,真是难得!”
  崔耕自然也看见了楼下大街上逢人就打招呼寒暄的曹天焦了,笑着附和道:“那不是很好吗?以前你不是一直觉得令尊不思进取,玩物丧志吗?现如今曹东家对银号有这份热情,更应该鼓励不是么?”
  曹月婵鄙夷地瞥了眼崔耕,冷笑道:“崔县尉说起风凉话倒是一点都不嫌臊得慌啊,就算他现在再热情再进去又能怎样?说好听点,曹家,明着是聚丰隆银号的东家,可说到底,还不是替你们崔家打着工?”
  “呃…嘿嘿…言重了,月婵小姐言重了!”
  崔耕尴尬地笑着,不由想起几天前,慈善晚宴举办的前一天傍晚,自已亲自登门曹府,商谈崔曹两家合作银号之事。
  本以为跟曹月婵的谈判会很艰难很棘手,没想到那天曹天焦和曹家公子曹节也在场,谈判竟然出奇的顺利。
  就在曹月婵坚持五五分,崔耕坚持七三分,两人僵持不下之时,曹天焦居然破天荒地以一家之主的强势态度一言定了乾坤,同意了崔耕的股权分配方案。作为条件,他要求聚丰隆银号的对外宣传和出面皆由曹家负责,而且他曹天焦也要参与经营钱庄的具体事宜。
  对于曹天焦提出的要求,崔耕自然是爽快应允了。他正愁银号缺人手呢,曹家能担起来自然是最好不过了。至于曹天焦提这些要求的原因,其实崔耕也能猜到一二,无非是草老爷子因为曹家日渐衰落,所以想借着银号之事,帮曹家挣回一些声望回来,不希望永远都背着“败家毁家”的名声。
  说到底,还是人要脸树要皮,面子使然。
  曹月婵虽说心里也清楚,崔耕如今无论是崔氏酒坊还是清源县尉,都是芝麻开花节节高,而曹家却是江河日下,每天都在走下坡路,所以这次合作早就注定了两家不在一个对等的平台上。但她还是不想就这么便宜了崔耕,能多要一成是一成,所以自然是不会这般轻易就应承了。
  可哪怕她在曹家再强势,说到底还是曹天焦的女儿;哪怕曹天焦在曹家再没威望,说到底还是一家之主,曹家名义的家主。曹月婵再执拗能拗得过曹天焦以死相逼吗?
  当日,曹天焦为了逼迫曹月婵应承下来,那可是声泪俱下,就差女儿一个不答应,直接到院里跳井算球了。
  无奈之下,曹月婵只得憋着心里这口恶气,咬着牙应承了下来。
  自此,聚丰隆银号筹办事宜谈妥,崔曹两家也彻底地绑在了同一架战车之上。
  这也才有了慈善晚宴上,曹天焦大杀四方威风八面的强势装逼。
  ……
  这时崔耕再看底下忙前忙后的曹天焦,也不禁觉得这个有些不务正业的老头其实蛮可爱的。想想曹天焦当日在曹家以死相逼女儿就范的表现,想想现如今曹家的一日不如一日,再想想聚丰隆银号将来的钱途不可限量,崔耕忽然打心里高看了曹天焦一眼——
  呵呵,都说我这位便宜岳父贪恋青楼,玩物丧志,其实又有谁知道,他其实挺睿智,眼光也毒辣呢?别看他平日不着四六,可到了关键时候,他却比经商天赋极高的曹月婵看得更深邃,看得更远大。
  “咳咳,月婵小姐,莫要再为当日之事生气了!”
  崔耕转身走回了房中,寻到桌边的一张胡凳坐了下来,将手倚在桌沿,轻声说道:“曹家现在看着是吃了亏,但我相信,不远的将来你一定会为自已当日的决定而感到庆幸!”
  “小女子目光短浅,只看到眼前,看不到以后!”
  显然,曹月婵还是耿耿于怀,说着话也酸不拉唧的。
  就在这时,突然一阵噔噔噔的急促上楼之声在外头响起,猛地,房门被人从外头推开,曹家二代败家子曹节满头大汗地跑进房中,兴奋难忍地雀跃道:“姐,姐夫,不得了,不得了啊,哈哈,发财了,发财了!”
  崔耕正要张嘴询问,却见曹月婵面有羞怒之色地转头瞪着曹节,娇斥道:“谁是你姐夫?信不信这个月的例钱,统统给你扣光?”
  月例钱,是曹节每个月家里给他发的零花钱。这些钱可是他聚狐朋会狗友寻花问柳的倚仗,若真要扣光了,比叫他死还要来得难受。
  当即,他吓得连喊不要,随后改口道:“崔县尉,姐姐,刚才柜上的二头说,今天光来咱们银号存钱的储户就差不多小两百人了。天呐,今天一天都快赶上前面三天了,照这势头,再过几天不就可以将天顺钱庄干趴下了?”
  曹月婵听罢也不由得蛾眉轻扬,眼中透着几分难忍的激动之色。
  前几天两百人,今天又多了两百人,这才开业几天啊?差不多抢了天顺钱庄三成的储户了。饶是她竭力暗暗告诫自已在崔耕面前一定要淡定,也难以平常心对待啊。
  倒是崔耕摇了摇头,笑道:“你想多了!天顺钱庄在清源县经营数十载,哪里说干趴下就能轻易干倒的?前几天加上今天,能趁着县衙税款的存入和提升年息率的势头,从他们手中抢来三成的储户,已实属不易。估计接下来再有过档的储户,那也只是每日零零散散了,不会像这几日这般的大批大批过档了。”
  曹节听着不明就里,倒是曹月婵听明白了,微微蹙眉问道:“你是说剩下那七成储户都是天顺钱庄的死忠储户,无法再用二分五的年息率来吸引他们过档来我们聚丰隆了?”
  我们聚丰隆?
  崔耕注意到曹月婵不由自主地用起我们两字儿,嘴角不由一扬,暗道,看来这丫头也就是嘴硬好面儿,心气高不服输罢了。
  “没错,是这么个理儿。”崔耕点点头。
  曹月婵听后,轻轻摇头道:“这样可不行,三成的储户不足以让我们在清源县做大,更何谈汇通天下?”
  倒是曹节满是不亦乐乎,撇撇嘴,不屑道:“这有何难?两分五的年息不行,就继续提高呗。这世上哪有人会跟银子过不去?”
  “下下策!”
  崔耕直接否定了曹节的馊主意,道:“第一,先不说打价格战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主意,其次,如果我们真敢为了吸储而莽撞地提升年息率,那到时候不用吴家来跟咱们过招,朝廷都会灭了咱们聚丰隆。呵呵,恐怕这种事儿不用朝廷动手,泉州府衙的冯刺史第一时间都会出手!”
  “为啥啊,姐夫?呃不,崔县尉!”
  曹节一脸茫然,问道:“这钱是我们自已的,爱怎么花怎么花,关他们什么事儿?”
  “知道《唐律疏议》吗?”崔耕问。
  曹节很诚恳地摊摊手,“不知道!”
  “平日光知道吃喝玩乐,多点书会死啊?”
  崔耕翻了一下白眼,解释道:“这《唐律疏议》便是高宗永徽二年,长孙无忌、李绩等在《贞观律》基础上修订的。唐律其中有一条就是对普天下钱庄典当行规定的,而且是太宗皇帝亲口提出,由一代贤相房玄龄亲手加注的,即‘凡质举之例,收予不得逾五分,出息过其倍,若回利充本,官不理。’,这回明白了吧?”
  曹节还是很诚恳地点点头,道:“没听明白!”
  崔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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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新套餐计划
  唐代初年,随着战事渐少,天下太平,国内的经济也开始渐渐复苏,贞观盛世之景即将到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典当钱庄行业已经解脱了南北朝时代带有慈善性质的运作模式,成了一种以赚钱为目的的归返的商业流动。
  正所谓商人逐利,有人为了百分之二百的利益就敢上断头台。所以当时在民间,也出现了大多数的典当行业为了攫取压榨更大的利益,不惜抬高利息的现象。以至于百姓苦不堪言,甚至有很多商贾为了应一时周转而向典当行或钱庄借贷,最后因为支付不起高昂的利息,最终导致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这种情况在民间如瘟疫般愈演愈烈,利息之高甚至高过了各州府县衙暗中指使捉钱令史开设的公廨钱。
  最后这种情况还是传到了李二陛下的耳中。
  一听到这个事儿,李二陛下当然淡定不住了。岂有此理,这民间私设的钱庄竟还敢将利息高过州府县衙的公廨钱?这不是反了天吗?
  当即,在贞观四年的某月某日,李二陛下深夜召来几位重臣,就这个民间私设钱庄之事展开讨论。
  当时,像程咬金、尉迟敬德之流的,直接提出一刀切的办法,即直接禁止民间私开钱庄和典当行,这是一劳永逸的办法。但这个建议遭到了魏征、房玄龄、杜如晦等人的强烈反对,纷纷谏言不能因为存在问题就直接一刀切,应该是找到问题解决问题,给这些民间的钱庄设好条条框框和控好红线。
  李二陛下最终还是听去了房谋杜断和魏征等人的理智建议,毕竟大唐的商业贸易还需要民间资金的帮助和刺激,一味依靠当地州府县衙的帮衬,始终是杯水车薪,民间钱庄和典当行能存在数朝而没有消亡,必然有它的道理嘛。
  因此,李二陛下默许了钱庄典当行这种初级金融行业的存在,并默许了这个行业的发展。
  不过他也听出了众人建议,给这个行业设置条条框框及红线,让宰相房玄龄亲自在《唐律疏义》中添加了一条规定:“凡质举之例,收予不得逾五分,出息过其倍,若回利充本,官不理。”
  顾名思义,钱庄揽储时的存款年利率不得超过5%,而放债放贷时年利率不得超过10%,且不允许有益滚利行动。一旦超过这个红线,发生任何拖欠赖账事宜,州府县衙概不受理此案。
  这个利息的红线,既保证了储户在钱庄存款时能得到利息,也保证了那些需要资金周转的商贾大户们不会被高额的利息拖垮,同时也保证了钱庄行当有了利润空间。当然,李二陛下也有自已的私心,毕竟朝廷的公廨钱也需要挣钱嘛。你钱庄的利息比朝廷的高利贷还要高,那朝廷上哪儿挣钱去?上哪儿充实国库去?
  所以通常情况下,找捉钱令史借贷的,能忍着高额利息来拿朝廷高利贷的,基本上都是有一定风险,且钱庄不敢受理的客户。俗话说的好,钱庄钱敢拖欠,官府高利贷谁敢赖?这普天下都是朝廷的,你上哪儿躲债去?
  李二陛下在唐律疏议增添的这条律例,是中国历史第一条针对利息设定的国家法令,不仅没有局限住了钱庄典当行业的发展,反而刺激了这个行业的进步和规范化。
  自那以后,大唐十道数百州千余县的各地钱庄和典当行业,都是秉承着这条法例来开设钱庄。一旦有人逾越这条红线,不仅破坏了行规,更是违反了国家律例,到时候自然有官府出面来收拾他。
  ……
  崔耕费尽唾沫地向曹节解释着《唐律疏议》中这条对金融行业的法例,同时也是向曹月婵述说了这条法令的来龙去脉,听得曹月婵频频点头,心中暗暗后怕,若不是崔耕今天说来,她还真不知道唐律疏议里有这么一条法令。到时候自已真的听了弟弟曹节的建议,而去莽撞行事的话,那真要把吴家抓了小辫儿。
  曹节倒是没有他姐姐心思细腻,听完崔耕的解释之后,一脸的满不在乎,甩了下胳膊,撇嘴略显不痛快地说道:“那瞧这意思,还是没法儿把吴家钱庄的储户统统抢过来呗。七成储户在他钱庄里,那咱家还是干不过他啊!”
  “那也未必,吸储毕竟是一个日积月累的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要想成为清源县,甚至整个泉州府钱庄行当的魁首,更不可能是一日之功。”崔耕耐着性子说道。
  曹节又问道:“那除了提高年息之外,还有啥吸储新招儿没?姐…呃,崔县尉!”
  崔耕唔了一声,然后走至临窗的位置,伸手指向窗外,道:“天顺钱庄在清源县经营这么些年,必然是有他的倚仗,但我们的目光的不能总是局限在清源城内。趁此势头,我们不仅要在清源县经营稳固好聚丰隆银号,还要趁着吴家还没缓过神来,以最快的速度在莆田、龙溪、晋~江等各县将分号开设出来,甚至是泉州府城,也要第一时间将分号开设出来。既然清源县的储户我们暂时饱和了,那我们就把目光放在清源以外的地方。”
  “会不会脚步放得太快些?”
  曹月婵用手轻轻在桌沿叩了一下,略微犹豫地说道:“一下子开那么多分号,这本身就是不菲的支出。同时还一味地以两分五地利息来吸储,光是每月的利钱都是一笔庞大的开支啊。我们是不是先着手准备放贷放款之事,好让银号开始做些营收啊?”
  “放贷放款之事不急,我们现在必须要抢占储户市场,必须第一时间将摊子铺开,要在吴家还没反应过来我们真正的用意之前,布局好一切。至于摊子大,不用担心。田文昆那儿我已经打过招呼,以后木兰春酒的现银回流款先不走崔氏酒坊,而是第一时间流入银号这边。”
  崔耕摇了摇头,坚持已见道:“我们现在区别于天顺钱庄的优势无非两点,一是我们有木兰春酒的现金流,二是我们有他们所没有的大格局和大布局。他天顺钱庄在我崔某人眼中,不过小孩儿过家家而已,不足为惧!”
  听着崔耕已经自已的顾虑都想好了应对之策,曹月婵表面上淡然无异样,但心中还是挺欣慰的,他当初之所以找崔耕来合作银号,不就是看重崔家木兰春酒的吸金能力,和他崔某人不同于别人的长远目光和大格局吗?
  随后她也点头表态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没有异议了。也对,必须在吴家没有看破我们聚丰隆将来的真正意图之前,提前一切提前布局好。不然的话,等着他们反应过来,以吴家的实力,再不济找个合伙商号,也能效仿我们聚丰隆。”
  “嗯,就是这么个理儿。”
  崔耕说着冲曹节招招手,将他叫到窗边,道:“曹节,其实清源的储户市场还有一块儿是被吴公礼忽视的。”
  曹节愣了一下,问道:“吴家在清源经营了数十年,还能有忽视的储户?不能吧!”
  崔耕道:“我问你,天顺钱庄对储户要求多少钱起存?”
  这个曹节不陌生,之前他就收集过天顺钱庄的一些资料,张嘴就说道:“自然是一贯钱起存,存期至少一年整!”
  崔耕笑道:“那就对了。我告诉你个小招儿,这法子背不住能替咱们聚丰隆吸纳到不少储户,你且附耳过来……”
  曹节探过头,两人一阵交头接耳。
  曹月婵见状,暗中好气,神神秘秘的,本姑娘还能去给吴家通风报信不成?小人之心,哼!
  ……
  ……
  城东,天顺钱庄。
  吴公礼今天心情非常不好,整整一白天都在钱庄后堂的账房里呆着,若不是宋温到钱庄来拜访他,说不定今天他早早就回吴府了,哪里还会呆在钱庄里?
  从早上到现在,快临近傍晚了,耳朵就没消停过,一会儿一个伙计来报,说刚刚又有多少个储户来柜上提了银子走了,一会儿又一个伙计进来通禀,刚刚哪家店肆的掌柜来柜上,支走了多少银子,准备另存他家。
  来来回回,吴公礼都快被折磨疯了。
  在清源县经营了数代人的天顺钱庄,什么时候面临过这种尴尬的局面?
  账房中,宋温已经坐了快有一个时辰,光茶汤就换了三四盏,就没见吴公礼踏踏实实地坐下来说过话。
  见着天色有些晚了,宋温咽了咽唾沫,欲要张嘴。
  却听见一声“啪”!
  吴公礼又狠狠地将一本账簿扔在桌上,面色难看地骂道:“这崔二郎欺人太甚啊,今天又活活抢走了我钱庄小两百号储户。前前后后才四天的光景,宋户曹,你知道我天顺钱庄流失了多少储户吗?”
  “妈的,足足三成啊!”
  吴公礼逼近宋温,凑到他的跟前,竖起三个手指,喷了宋温一脸口水:“短短四天,就抢了我吴家经营数十年的三成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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