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天谕24


  情劫此事,无非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又或是两情相悦难善终。
  我与谢映白是后者,而我如今心有所属,所爱非人,若此为情劫,当是前者。
  可空无看起来极有常人眼中的佛门风范,我连以杀业缠身之命待在他身边都觉得冒犯,不敢直视他眼眸,更何况与他谈情爱之说。
  以我看来,空无绝不似修欢喜佛,反似是修慈悲之心的佛修。
  慈悲众生,眸中生莲,见人间悲喜,悲人之苦,予人以喜。端坐高台却俯眼看人间,是清风明月,是以己渡人,拈花观轮回。
  我是能看出来的,他的眼中清朗明澈,一心向佛,未有其他。
  但我纵有万种念头,空无也不再言此事,只是嘱咐我放下念想,否则咒术缠身,易伤根本。
  我自然也不会提起此事,我是不信命,也觉得不可能,或许他也是如此觉得的。
  毕竟,我若是能不念不想,便不会落得如此地步。
  身无灵力我便无法修炼,平日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偶尔我同空无一起出去助人,但我笨手笨脚徒添麻烦,最后只好抱着兔子在一旁看他。
  如此一来,我越发羞愧。
  他似是什么都会,而我只能给他递个东西,但我如今只是少年身量,有时候连递东西都勉强。他给人修屋顶的时候,我连东西都送不上去。
  我在墙根仰头看他,默默将抬高的手故作无事地放下。
  我不敢抬头看他,却似乎听闻他低笑一声,而后悄悄以灵力拿走我手上的东西,对我道:“多谢。”
  我不知为何,有些半羞半恼的,背过身去,思忖了一番自己是不是该上街舞剑来卖艺挣钱。我与空无虽然都辟谷了,但行宿仍需费用,而空无帮人大都无偿,遇上些富裕人家才得些钱财。
  我身无长物,写字作画都难看,不通琴艺,唯有这剑术还可拿出来看一看了。
  何况,我还养了一只兔子。
  我给这只兔子取名为长情。
  人间百年,不离不弃,风雨相依,同舟共济,是为长情。
  我与自己说,我念此情最多百年。百年后,谢映白重入轮回,此情足够长了,该断当断。
  我依旧是每夜受绞心之痛,这日待我睡醒,空无已经出门去了。我想了想,摸出收在角落的长剑,抱着长情去街上了。
  从前谢映白带我去看过街上卖艺的,但这还是我头一次想自己来卖艺。可我站在街头,看人来人往,众人神色匆匆,似乎各有私事,我呆愣愣不知要从何开始。
  我与怀中的长情面面相觑,最后想了想,将长情放一旁墙角,自己将剑抽出来了。
  长情自从跟我就不怎么乱跑,于是我不必当心它丢了,专心运剑。
  我控制住自己不去想谢映白,却仍记得他曾为我舞剑时的每一个动作,挂撩斩挑,回身收剑,腾跃旋身,衣袂翻飞。
  最后一式,我旋身落地,收剑回鞘。
  看似洒脱,却唯有我自己知道,最后一式,我几乎握不住剑。
  我身上的咒印,又开始起作用了。
  我舞剑入神,如今抬眼再看,或许注意到的人都寥寥无几,唯有一人,在不远处定定看我,目光宁静温和,却又极专注。
  是空无。
  我想起自己的初衷来,于是讪讪一笑,先开口道:“我只是,想出来练练。”
  他点点头,应道:“好。”
  我不知他这个好夸的是什么,但我也不愿追问,从地上捞起长情走到他身旁去。
  他不多问不多言,带我去街角吃了一碗馄饨。
  我这才想到,我几日前躺在床上看游记,说有些想吃馄饨,不想他还记得。
  我并不饿,但吃这一碗馄饨入胃,全身温暖,似沐朝阳。
  我与谢映白分离时是春末,如今已然是秋末,原来六个月年岁,竟短至如此,就连我与空无,原来也相识一月有余了。
  我想着这一点,听到空无开口问我:“我想明日启程,前往黎都。”
  黎都便是都城,但如今,风雨欲来大厦将倾,草原将士骁勇善战,已然打到了黎都附近。战乱四起,百姓流离,越往黎都走世道越乱,众生逾苦。待来日兵临城下,黎都被弃,草原之人与中原素来两看两相厌,想必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我心知肚明,空无入世是来修行的,往黎都走是定然的。但我又不期然想起许多,想我曾在黎都四五年,想俞青不知去了何处,容玉是否还在黎都,想我曾说要在黎都等一个人,但如今也不必了。
  此为伤心地,我本不想去,却又想眼见这人间到底成了如何模样。
  我曾在那场边关之战中,以雷劫伤一万三千四百九十二人,这数字我记得清清楚楚,这些杀业一字一字刻在我命盘之上,是我之过错。
  我想还有许多人,如这万人一般,在这场天命里丧命;我想知道,人间到底是多苦,才要佛来渡都渡不得。
  于是我应声:“好。”
  他沉默一瞬,又问我:“一起么?”
  我抬眼看他,终于敢接触到他的目光,看到他眼中一片清明。
  “一起。”我如是道。
  我与空无在次日出城,天光刚起,启明星尚且不曾轮转落下。
  途中我们经过了一处乱葬岗,这乌鸦盘旋,百草寂寥生长,不知何人在此种的松柏,只留了孤零零两株,却遮天蔽日,枝干遒劲。

第23章 天谕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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