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一片月_分节阅读_第70节

  “唔……客人说我、太过圆润……”
  “哪个客人说的,他懂什么,你这个样子最好看。”
  花露受宠若惊,“真的吗阿凝,我好看?”
  “嗯,像颗珍珠。”
  花露脸上霞灿灿,双手捧住。
  “那我不节食了,阿凝陪我吃饭,我们吃金铃炙、虾羹、樱桃毕罗,花折鹅糕、脂花餤、燕粉荔枝、煮杨花粥……”
  她说一句吞一口口水,馋涎欲滴。
  李纤凝:“……”
  两人手挽着手打韩嫣面前经过。韩嫣私下里叫解小菲偷偷给她指过,认得李纤凝,又从解小菲嘴里和李含章闲谈中得知李纤凝性子高傲清冷,不易接触,便没往跟前凑。若不然她是很想结识结识这位“姐姐”的。今见她和一个勾栏女子过从亲密,不知怎的,便生出一股委屈。好似这勾栏女子抢了她的东西。
  韩嫣兀自望着李花二人离去的方向出神,解小菲这头飞出来,“走吧,县令说你来的正好,他还没用饭。”
  李含章后堂歇着,解小菲前方引路,韩嫣随他入内。
  韩嫣第一次在衙门里见李含章,拘谨局促,站在门口逆光处轻轻唤了一声“爹”。
  李含章榻上卧着,上午操劳太过,身体吃不消。闻韩嫣唤他,笑融融坐起身,“嫣儿来了,快进来。给爹看看带了什么吃食。”
  韩嫣料想他在衙中严厉严肃,不似家中随和,不料和家中一样,放下惴惴不安的心,绽开如花笑靥,“和娘采了荠菜,做了齑饼。山野小味,只怕爹爹吃不惯。”
  “山野小味好啊,有阵子没食山野小味了,净食荤腥都把人吃腻了,正需要这味清爽小菜。你娘的手艺没的挑,快给爹尝尝。”
  解小菲甚是机灵,早端来瓷盘,韩嫣将齑饼放入瓷盘,解小菲呈到李含章面前。
  李含章拈起一枚尝了尝,连声夸好吃。
  韩嫣愈发活泼,“好吃爹爹多吃些,嫣儿带了好多呢。”
  “你哥哥呢,叫你哥哥也来吃。”
  “哥哥不在衙。”
  “小杞出去办事了。”解小菲补充。
  韩嫣忽想起一事,“爹,这阵子娘总是抱怨,哥哥差事太过繁碌,白天见不到人也就算了,值夜也渐渐频繁,爹爹,你可不可以不要哥哥那么忙碌?”
  值夜频繁?衙役值夜每月皆有定数,何以频繁?当下也不便说什么,笑呵呵回韩嫣,“爹爹管不着衙役值夜,稍后爹爹叫丁主薄进来问问。小杞勤勉是好事,就怕有人欺他占他便宜。”
  解小菲听着父女二人对话,心想韩杞在李纤凝床上的确很勤勉。
  韩嫣黏着李含章说长道短,说李含章好久不家来,她和娘都想他了。李含章笑说这两天一定过去,还说秦氏生辰快到了,到时好好庆祝。韩嫣眉欢眼笑。
  解小菲站在一旁,留也不是,去也不是,尴尴尬尬。
  这当口儿,仇璋走进来了。仇璋原想往户房里安插个远亲,跟李含章打声招呼,见到屋子有人,话不好出口,只说过来看看,顺道聊起了屯田水利的事。
  眼见两人聊上公事,解小菲连给韩嫣使眼色,意思叫她离开。
  韩嫣目光胶在仇璋身上,眼里哪里还有解小菲。有匪君子,终不可谖。自打上次衙门外面见过他一次,韩嫣再难忘怀,时常往衙门里给韩杞送吃食,皆抱着再见他一面的痴念。不想今日遇上,看他矜贵优雅,潇洒俊逸,不自觉地红了脸面。
  交谈间歇,李含章伸手拿齑饼,韩嫣也不知哪来的胆子,突兀的上前询问仇璋,“仇县丞吃齑饼吗?”
  雪白的肌肤,染了淡粉,身上脸上火烧火燎,韩嫣不敢抬头,声音低入尘埃,“是我亲手做的齑饼,很好吃。”
  李含章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你看我,光顾着自己,文璨还没用饭吧,吃枚齑饼。”
  仇璋不惯食这类粗食,李含章盛情,他不好推却,接了下来,眸光瞥向身旁的少女。
  “这是我那闺女,韩嫣。”李含章说。
  仇璋料想是那姘头之女,心想若给李纤凝知道他吃她亲手做的齑饼,不知该如何咬牙切齿,想着想着咬了一口。
  韩嫣见他肯吃她做的齑饼,悄悄地笑了。
  李纤凝回衙时,衙署门口吵杂不堪,几个衙役正和一个妇人撕扯。
  只听那妇人凄声吼道:“我的儿子给人毒死了,你们凭什么不管,当官不与民做主,还有天理吗?”
  衙役与她分辩,“丁主薄说了,你儿子是病死的,快快离开,休要纠缠。衙门重地,岂容你撒泼。”
  李纤凝认出妇人是前几日死了儿子的庾娘子,看来她还没走出孩子离世的阴影。
  庾娘子与衙役撕扯的越来越激烈,衙役恼怒,欲以寻衅滋事的名目扣押庾娘子。
  没等李纤凝上前干涉,庾安打街西匆匆赶来。上前说尽好话,可算换得小衙役不计较。扶着庾娘子便欲归家。
  庾娘子倚在他怀里,身上簌簌发抖,悲伤且无力,左手攥成拳,哀哀捶打丈夫,“我们的儿子是给人害死的,你为什么不信,为什么就是不信。”
  庾安眉心闪过一抹痛色,“够了,不要再提了。”
  他低声呵斥她,“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过这个孩子,叫这件事过去吧。”
  李纤凝上次身着男装,这次女装,他们谁也没认出她。
  直到他们离去,李纤凝犹在原地静静伫立。
  不是不相信,是想叫这件事趁早过去。死者的父亲,似乎在隐瞒什么。
  隐瞒什么呢?


第75章 亏月篇(其四)绿肥红瘦
  鸡鸣时分落的一场甘露,平明犹未散,颗颗圆润聚集在铃铛花上,分外清雅的一串串白铃铛,被压弯了头,透过露珠看,颤颤栗栗,一娇弱美人儿是也。
  长工老俞进来通传,说是县衙来人了,庾安吃了一惊,心道怎么又来了,慌慌忙忙迎出去。
  至前庭一看,正是先前来过的公差,忙执礼相问,“几位公差驾临,敢是有公干?”
  李纤凝道:“我等受丁主薄差遣,特来调查令子被毒杀一案。”
  李纤凝重音咬在“毒杀”二字,庾安惊疑惶惑,“犬子乃是病逝,毒杀实系误会,官爷如何……”
  李纤凝斟酌他神色,下一秒道:“你家娘子天天在衙门门口嚷嚷儿子叫人毒杀,当官不与民做主,纵容包庇凶手,不是坏我们县衙名声嘛。县令发下话了,叫我们好好查。据说你娘子怀疑两位姨娘,这就请出来吧,我们要盘问。”
  庾安听说惊动了县令,脸色惨白,知轻易打发不走李纤凝等人了,脸色难看道:“我叫人去唤,几位厅里稍坐。”
  李纤凝这次只带了韩杞解小菲。上阶时解小菲注意到阶下种了一畦花,叶子宽大翠碧,花朵酷似铃铛,白如羊脂玉,稀奇道:“这花长得真别致。”
  没人搭理他,他兀自端详一阵儿,一抬头看到大家都走远了,小跑跟上。
  李纤凝三人厅上等了片时,老俞领着两位姨娘来了,二人别别扭扭,嚷声道:“业已打发我们走了,还叫我们来干嘛?”
  老俞好声相商,二人碎语不断,庾安踏出厅堂,吼道:“吵什么,没看官爷在此。”
  两个姨娘脸色讪讪,到底住了嘴。李纤凝端详二女,一个高些一个矮些,一色一样的单眼皮,高颧骨,面敷浓粉,艳俗招展。看来庾安的喜好很单一。庾安为她介绍,“这是孟氏,这是刑氏。”
  李纤凝说:“庾老板想打发两位姨娘走?”
  庾安家中经营倾银铺子,是以李纤凝称呼他庾老板。
  庾安道:“留下吵吵嚷嚷,家宅不宁,打发走了清净。”
  “是庾娘子的主意吧,庾老板真是疼爱妻子。”
  庾安苦笑。
  刑氏孟氏面含怨气,颇为不忿。
  李纤凝道:“我想单独询问二位姨娘,还请庾老板行个方便。”
  庾安会意,带着老俞退了出去。
  这头没等李纤凝开口盘问,两个姨娘先迫切地解释,“官爷,你别听那个疯……娘子胡言乱语,她没了儿子,失心疯了,我们才没有毒害冬儿,叫我们害我们也弄不来毒药,到生药铺买砒霜那是要受盘查的,年龄、名字、身份、住址,买砒霜的用途一样不能少,我们若是买了,您一查便知。”
  刑氏附和:“是呀,我们纵是毒也毒孩子娘,跟个孩子过不去干嘛。”
  孟氏瞥她。刑氏自知失言,神色讪讪,“官爷,我就是随口说说,不是真要毒她,您千万别误会。”
  李纤凝未置可否,左腿叠右腿上,“冬儿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怪讨人喜欢的,嘴巴也甜,一口一个姨娘地叫我们。我房里养了一只画眉鸟,他经常捉虫喂它。后来鸟叫毛团子叼走了,羽毛根根给扯掉,又不吃。无毛鸡仔似的躺在花畦里,冬儿看见了,那个哭啊,比我还伤心。”
  “是呀是呀。”刑氏附和孟氏,“怪好的一个孩子,又不似别的孩子一天到晚没个安分讨人嫌,平白死了真可惜。我还哭了好几场呢。怎么就成我们毒害的,郎君还要因此打发我们,真真冤死了。”
  刑氏说到伤心处,淌眼抹泪。
  四月的阳光和煦宜人,厅门外一片白耀耀,光华如匹练,由天际倾泻而下。
  八九岁的男孩子突兀地闯到白光中间,举着纱网网蝴蝶。没等网到手,颊上惨被批了一记,“弟弟才走几天,尸骨未寒,你不知伤心,只知道玩,跑来跑去的惹你娘伤心,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畜生。”
  庾安怒不可遏,揪着孩子的耳朵给人提溜走了。
  孩子挨了一巴掌又遭拧耳,竟然不哭不闹,安静异样。
  “那孩子是……?”
  “噢,那是郎君与他的亡妻穆氏的儿子,唤作庆儿。”
  “那孩子挨了打,怎的不哭?”解小菲好奇道。
  “他就那副德性,性格阴阴沉沉,一张脸跟吊丧似的,一年到头不见得讲几句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哑巴。连郎君自己也不喜他这个儿子。打骂是家常便饭。”
  “那他对冬儿好吗?”解小菲接着问。
  “冬儿活泼可爱,讨人喜欢,他爹爹怎么可能对他不好。”
  “仅仅因为不会讨大人喜欢就被讨厌,这孩子也太可怜了。”解小菲为庆儿鸣不平。
  没人接他的话。
  从庾家出来,沿十字大街北行,李纤凝脑海里思索的全是方才的情景。
  孟刑二人不似说谎,她们确无理由谋害冬儿,不是她们,会是谁呢?再退一步,假设冬儿死于疾病,而非中毒,那么庾娘子何以一口咬定是中毒?据她自己的说法,她好端端的孩子,活蹦乱跳的孩子,旦夕之间死了,不是中毒是什么?孟氏刑氏素与她不睦,不是蓄意报复是什么?
  这话听来可笑,没有真凭实据,全凭臆测,看样子就是一个死了孩子的母亲,伤心过度,胡乱攀咬。
  实不必当回事。
  令李纤凝在意的是庾安的态度。先报官,又四两拨千斤的将人打发走了,仿佛报官只是为了堵妻子的口,叫她消停,没想到庾氏连官府的话也不信,衙门前哭诉申冤。而庾安,分明不想官府介入太深。
  平湖之下,别有暗流。
  混乱之下,扯不出一个线头,供她顺藤摸瓜。左思右想之下,还得从冬儿的亡故的原因入手,到底是毒杀还是病故,总得有个说法。她打算造访所有给冬儿瞧过病的大夫。
  李纤凝前面走着,心思全用来思索案子,不闻他事。解小菲后面同韩杞窃窃私语:“你说,我们是不是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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