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一片月_分节阅读_第81节

  李纤凝涂药的手微顿,“我有这样喊吗?”
  “嗯。”韩杞懵懂点头,“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你重复了好多遍。”
  李纤凝怔然。
  “阿姐,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继续涂药,戏谑调侃他,“我还当你一辈子不和我说话了,怎么又说了,还特地跑进来关心我?”
  “你不摘风铃。”
  “我不摘风铃怎么了?”凑近他问,“我不摘风铃你就放不下我啦?”
  韩杞避开她。
  李纤凝揉他头发,“你这么容易被拿捏,将来成亲了怎么办,遇到个温顺的小娘子还好,遇到个泼辣的,有的你受。”
  这话明着点他了。
  韩杞脸色难看至极。
  李纤凝拍他肩膀,“药涂好了,回去歇息罢。”
  韩杞浑浑噩噩,起身朝门口走,走有六七步,遽然折回,捧住李纤凝的脸,狂吻狂亲,夺尽她的呼吸。
  他来去如风,待李纤凝从这一吻中清醒,面前空空如也,人已不在了,只剩她独坐良宵。他临走时丢下的话余音犹未散尽,依依回响在耳畔:
  “我愿意。”


第84章 圆月篇(其三)遗棺于市
  老王夫妻在东市开有一间朝食摊子。朝食不比别的吃食,需早早准备。天天寅时不到起来,卯时之前,铺面打开,等生意上门。
  五月十七日清早,夫妻俩一切准备就绪,老王前去开食铺的门,拿下门闩,绕到前面卸护窗板,三块护窗板全部卸完,老王往屋里头走,顺带扫了一眼北街,不扫还好,一扫唬了一跳。
  揉揉眼睛,定睛再看,分明不是眼花。老王纳闷,怀着疑惑上前,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一幕真实存在。
  “干嘛呢,磨磨蹭蹭!”王家娘子见丈夫久久不回,追出来催促。
  “老婆子,你快来。”王家娘子其实不老,四十出头而已,老王喜欢这样叫,王家娘子不喜欢听,皱着一双眉头。但还是走过去了。
  一见之下,咋咋呼呼,“哎哟我的娘诶,这不是棺材么,大白天活见鬼了,谁把棺材摆这里?”
  “说的就是啊……”老王腿都吓软了,“老婆子,你说这棺材里有没有、有没有……”
  “有没有死人?”
  老王点头。
  王家娘子单手掐腰,“有没有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还没等老王阻止,王家娘子双手并用,推开了棺材盖。只往棺中一睃,王家娘子那条清亮的嗓子霎时吵嚷了一条街。
  昨夜睡的晚,中途又给噩梦惊醒,后半夜失眠到丑时,今朝顺理成章起晚了。看了玉漏,已值卯时,李纤凝穿好衣裳绾好发髻预备先到班房瞧一眼,接着去演武场晨练,晨练完毕闵婆饭也烧好了,用过饭,大秦寺那头想必也有动静了。
  李纤凝把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谁知计划不及变化。这头方要出门,那头院门咚咚咚响了起来。李纤凝顺势拉开门,解小菲立在外头,不待相问,神色惶急道:“小姐,东市发现一具男尸,何仵作先带人过去了。”
  李纤凝不带片刻犹豫,“走。”
  路上解小菲的同李纤凝说了基本情况,李纤凝得知男尸盛在棺材里,先在脑海里生出了许多疑问。男尸是谁?长安城宵禁森严,棺材通过何种途径运到东市?为什么放在大街上,其目的是什么?
  到了现场,解小菲呼喝开层层围观的人群,护着李纤凝来到棺椁前。
  那是一口黑漆柳木棺,棺口大敞,当中躺着个六尺来高的男子,四十上下岁,胖瘦适中,衣着光鲜。双手交叠于胸前,手下面压着一枚金莲十字,表情安详。
  “验过尸了吗?”李纤凝问,“死者死了多少个时辰?死因是什么?”
  “此地不方便验尸,死因尚不明确。”何仵作回答,“根据尸体的尸斑和瞳孔透光情况来看,死亡时间在十二至十八个时辰之间。”
  李纤凝环顾周遭,棺椁停在街心,看热闹的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有些好奇心重的甚至爬到树上、屋顶上,交通阻塞,吵杂扰攘,确实不适合验尸。命令衙役将棺材抬回县衙。嘱咐解小菲给周围商铺店主录口供,自己同何仵作先一步回衙。
  至衙,尸首抬出,停于木板上。何仵作解开死者衣衫。胸膛裸露出来的一刹那,所有人惊呆了。死者的胸腹部位竟然整齐排列着九道伤口。分上中下三排,每排三道利器穿刺伤。
  尸体经过清洗,死者身上干干净净,一丝多余的血迹也无,只有这九道红痕,寸许宽,因为整齐的排列方式,透露出一种森然诡异感,瞧来触目惊心。
  何仵作经过查验,发现九道伤口深浅不一,深的可达三寸,浅的只有一寸,其中致命伤有四道,左起数起分别是第一、二、五、八道伤口。
  “伤口深浅不一,是否说明凶手不止一人?”
  “暂时不好下这个结论。”何仵作说,“伤口宽窄一致,创口相似,乃是同一把凶器造成。”
  李纤凝默然片时,忽然想起什么,“死者身上的金莲十字何在?”
  立即有人捧着托盘送上。
  李纤凝拈起那枚十字,纯金打造,中间一朵金莲,上下左右各延伸出一截形似花瓣的条状物,构成一枚十字图案,和朱滕的银莲十字如出一辙。
  短短两日,前后有两个景教信徒死于非命,究竟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两件案件之间是否存在关联?
  李纤凝苦苦思索的之际,有衙役来报大秦寺的僧人来了。
  胡僧咄喝昨日同义宁坊的坊正前去长安县衙为蒯刚讨情,本以为凭借他们主教吉和在此地的威名以及京兆府温少卿名头,魏斯年必定乖乖放人,哪承想叫他打发回来了。今日拿着刑部裴侍郎的手书再往,得知由于死者是万年县人氏,案子已移交到了万年县。
  赶来万年县,求见万年县令,万年县令下乡视察去了,县里的仇县丞出面接待他们。
  咄喝捺着性子说明身份来意,说罢将刑部裴侍郎手书双手呈上,义宁坊的陈坊正附和,说希望仇璋卖他们个面子,大秦寺和裴侍郎都会记着他的好。将来少不了互相帮衬。
  仇璋瞟了眼手书,没去接,“大秦寺的胡僧,叫咄喝是吧,很好,你随本官来,本官有话问你。”
  咄喝见仇璋一副不识抬举的样,脸上隐隐不快。他家主教大人平素皆同高官巨贾往来,那些高官巨贾甭说对待主教,就是对待他从来也是客客气气,未敢存轻蔑之意,如今一个九品县丞,芝麻大的官儿,竟敢将他不放在眼里。
  咄喝气的鼻子喷火。
  陈坊正素来知晓身边这位脾气爆,一点即着。觑了眼左右森严的护卫,心想可不能让他在这里着,到时候蒯刚没捞出来再把他搭进去,他没办法向主教交待。
  安抚咄喝说:“稍安勿躁,咱们进去,且听听他说什么。”
  进了大厅,仇璋一撩衣袍坐主位上,比了个“请”的手势,教他二人坐。
  咄喝二人才坐定,仇璋立即道:“据武侯蒯刚的交待,朱滕进入大秦氏实为行窃,不知他窃了何物?”
  咄喝说:“他窃了寺里的圣水。”
  “圣水?”仇璋说,“那就是水咯。”
  咄喝听到仇璋把他们大秦氏的圣水和普通水相提并论,忿然作色。陈坊正赶紧接过话头,“仇县丞有所不知,圣水不同于普通水,圣水是经过主教加持过的水。我这么说您也许听不懂,我举个例子,开光您听说过吧,主教将普通水加持成圣水,相当于高僧给器物开光。普通水经过主教加持,拥有了净化和祝福之力,是为圣水。”
  仇璋下句话没把咄喝鼻子气歪了,“说来说去不还是水么。”
  陈坊正笑呵呵道:“咱们先不论这个,仇县丞只需知道圣水珍贵,且不易得。朱滕盗圣水,比盗金盗银还严重。”
  仇璋轻蔑一笑。
  陈坊正接着说:“蒯武侯也是景教的信徒,脾气急,听说朱滕盗了圣水,没按捺住火气,失手杀了人。我们主教不忍他身陷囹圄,特命我等替他化解。说起来这件事可大可小,仇县丞何不结个善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家交个朋友。”
  没等仇璋答复,李纤凝走了进来。余光一扫,认出了胡僧耳朵上镶珍珠金耳环,知道是昨个儿长安县见到的那位。
  李纤凝附到仇璋耳边耳语数句。
  陈坊正和咄喝兀自纳闷,不知两人嘀咕啥,仇璋忽然站起来:“请吧两位。”
  “仇县丞这是……”
  “本县今晨于东市发现一具男尸,身上携带十字,系景教教徒,身份尚不明确。两位既是景教人士,何妨随我去看看,指不定是相识。”
  咄喝和陈坊正相顾愕然。
  李纤凝着意观察他们两个,发现那个叫咄喝的胡僧愕然中带有几许惊慌。大步当先,甚至走在了仇璋前头,似乎很想见一探究竟。
  到了停尸房,见到停尸床上的尸体,更加愣住,久久说不出话。
  陈坊正仅是惊讶而已,“哎呀呀,这人……这个人怎么被捅了这么多刀,真是凄惨。不知系何人所为,真该拉出去凌迟了。”
  仇璋道:“二位认得吗?”
  陈坊正摇头,“不认得,但是听仇县丞方才说他是教友,不知哪个级别,若到了金莲一级,寺里有登记造册……”
  “陈坊正!”
  陈坊正话说一半,咄喝猛地一吼。
  陈坊民一哆嗦,“怎么……怎么……”
  李纤凝看出咄喝存意阻止陈坊正说话,和仇璋交换了眼色,仇璋道:“太好了,死者正是金莲教徒,既然寺里有登记造册,查起来方便多了。”
  当即欲和他二人回去取名册,陈坊正趁机道:“那蒯刚的事……”
  “一码归一码,先取名册要紧。”
  陈坊正颇有偷鸡不成蚀把米之感,指望咄喝说点什么,关键时刻他却蔫了。哪知咄喝现在心事重重,全然顾及不到蒯刚了。
  仇璋和他们离开后,解小菲回来报,他仔细盘问了附近坊民。街两侧是食肆酒店,晚上往往铺门一关即家去,只有少数店铺及朝食铺子的主人家会宿在店里。
  据那少数的几户人家反应,大约在丑时左右,他们听到外面有奇怪响动,犬还吠了几声,后来又安静了。
  棺材那么大的物件,不可能凭空出现。对方当晚必潜伏于东市。解小菲遂又问他们这两天可曾看到哪家商铺有运入棺材,众人皆说没看见。解小菲转而去查棺材铺,经查,隔壁的吴记棺材铺于昨晚失窃一口棺材,黑漆,柳木制。解小菲带着吴老板认棺材,吴老板一眼认出盛殓死者的棺材是他棺材铺里失窃那口。
  就地盗棺,印证了李纤凝先前的猜测,尸体和抛尸之人就藏在东市。当即吩咐解小菲挨家挨户,一丝不苟地查。
  解小菲领命去了。
  这头衙役又来回禀,朱滕的双亲和妻子来了,问能不能把尸体领走。五月天气热,尸体不易存放,李纤凝允了。朱滕的父母妻子又好一顿跟她哭诉,哀求她严惩杀人凶手,不能叫他们的儿子丈夫白白死了。李纤凝无法承诺什么,安抚几句,将人打发走了。
  却有一娇小娘子,泪盈盈的不敢上前。
  李纤凝问她,“你是谁,来衙门有事?”
  小娘子说她来找自己的丈夫。
  “丈夫?谁是你丈夫?”
  小娘子回她的丈夫叫丁酉春,和朱滕是邻居也是朋友,十四日晌午两人一道出去,如今朱滕死了,而她的丈夫却下落不明。
  “你那丈夫没和你说去哪?”
  小娘子抹泪,“他只说次日回。”
  “他可是景教信徒?”
  “是啊,他和朱兄弟都是。”
  李纤凝猛然想起口供里朱滕的遗言,“救我……兄弟……”他不是在向大理寺差役求救,而是说“救我兄弟”,他要他们救丁酉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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