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3


  终于她忍不住了,几步冲到门边,抱着垃圾桶干呕起来。
  吐完,眼前的红色才驱散了开来。她大着胆子朝电脑走过去,上面是相机镜头的实况。数据线轻轻一拨就脱离开来,电脑上的播放界面也随着相机的断开而退出。
  刚刚诡异的一切就好像是一场身临其境的梦。
  可丁遥却有种直觉——那不是梦。
  她真的看到了未来。
  2.
  窗外雨声歇了,鸟鸣倏然划破天际,屋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
  丁建华那双半拉子拖鞋的动静配合着他压抑的咳嗽,一如往常。
  装水、打火,木屑快速燃烧,烧出焦味。菜刀压过砧板,远远地,有种机械的麻木。
  木屑味道愈浓时,丁遥便起了床。
  沿着走廊放置的腌缸隐藏在朦胧之中,仿佛连绵几里。
  牙杯在脸盆里晃晃荡荡,停在石砌的洗衣池边。清凉的薄荷味牙膏入嘴驱散了倦意,也暂时盖住了难闻的腥臊。
  简单洗漱过后,丁遥穿上围裙,打开烤炉开关,将腌缸里处理好的鸭子一一勾好挂上。她扯了个干净的塑料袋罩住头发,顺手将墙角的红色塑料大盆拖到院子中央。
  放完血的白羽鸭匍匐在石板上,血水流进地漏,留下一片猩红。
  原本早已习惯的她,此刻脑子里却划过另外一幅更残忍的血色。一瞬间,厌恶翻腾,她又想吐。空空的胃里反上来酸水,烧得喉咙又痒又痛。
  烧碳的火炉上,茶壶在沸腾边缘,拎起,略一倾斜,壶嘴里流出的水冒着白雾蒸腾,像是熬制的高汤,浇在那堆鸭子上,带出腐臭。
  丁遥抬脚勾来凳子,坐在盆边,提着脖子将鸭拎起,熟稔地拔着毛。泡在热水里的手很快发胀,变得皱巴巴的。
  叔叔丁建华的烤鸭店开了有十年,而这样的流程,在过往的十年里,重复又重复,已成为习惯。
  太阳躲在云层后,泄出的光透过玻璃天窗淌进院里。
  第一炉鸭子冒出油香的时候,婶婶陶四萍也下楼了。
  几年前丁遥顺利考上余江一中,欢天喜地打算寄宿,谁成想陶四萍却确诊了乳腺癌。为了帮衬店面,也为了节省开销,她不得不留下来,继续跟各种形状的鸭子为伴。
  放血、拔毛、去内脏,一个人就是一条流水线。
  “给我吧。”这么长时间的化疗吃药,陶四萍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干柴,声音也不复以前洪亮,喉咙里像是藏了把破锣。
  丁遥没拒绝,拧开水龙头,边打肥皂边汇报哪些弄好了,哪些还没洗。
  “知道了,去上课吧。”陶四萍说。语气淡淡的,谈不上热切。
  丁遥回房间拎出书包,一直到离开油腻滑渍的后厅,才肯摘下头上那滑稽可笑的塑料袋。
  店面的卤菜柜早早点亮了橙黄的灯,映着新摆上的烤鸭卤菜油光诱人。
  丁建华瘦瘦黑黑,像是根叶子掉了精光的树枝,无精打采的。他叫住丁遥,拉开柜台抽屉数起零钱。
  他问:“上学去吗?”
  “嗯。”
  之后是沉默,也没什么话好说的。这十年里,他们都是这样过的。
  “爸,给我三百块钱。”丁滔打着哈欠从楼梯蹦跶下来。
  今年刚十三岁的他个子还没开始长,脸上却已经冒起了青春痘,一大片红色起伏藏在额头,让原本白净的脸看起来有些邋遢。
  “又要钱!”丁建华声音提高,不耐烦道,“你当钱是大风刮来的!”
  丁遥正欲接钱的手像是被火燎了一下。
  果不其然,丁滔望见这画面,又叫起来:“你都给她钱了,凭什么不能给我?”
  “她有事情!”
  “我也有事情,我同学过生日,大家都送礼物了,就我没钱送,我都丢脸死了!”丁滔嗓音雌雄莫辨,尖锐又刺耳:“你偏心!你要是不给我!我就问奶奶要去!”
  丁遥沉默着将那堆零钱揣进包里,不管耳边燥热,头也不回地跑开。
  3.
  天虽亮了,乌云未散,整个街看起来都黄亮黄亮的。
  丁遥小跑到公交站等车,花哨的广告栏印出模模糊糊的脸。细眉杏眼,嘴角抿着,早早褪去了婴儿肥的脸轮廓柔润。
  她穿一身干净素白的校服,短发拢在脑后,扎成低低的马尾,低头略微勾着背,清瘦得来阵风便会倒下,夹在三三两两的路人中间,平凡得过眼就忘。
  大概是运气不好,公交车行了没两站就刮蹭了一辆出租,司机抻着脖子开始扯皮,所有人只得下车等下一辆。
  丁遥等不及,拽着书包带子一路狂奔。刚到校门口,书包倏地一轻被人提起。
  她回头,撞进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明净得像是浸过水的玻璃弹珠。
  凌晨的画面再度翻涌,那片毫无生气的青紫色跟面前的人重叠,比恐怖电影更吓人。
  丁遥喉咙发紧,又惊又惧,握着书包带的指头阵阵发麻。
  “怎么了?”见她面色难看,林川笑容僵在嘴角,“我吓到你了?”
  “没有。”丁遥挤出声音否认。
  林川还欲说什么,一道熟悉的声线从人群里传来,引得二人齐齐望去。
  “老师,我刚洗的头,都没干!扎起来偏头痛怎么办?”幽怨的质问,是丁遥的同桌李施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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