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160


  对方着一身纹有金乌的红色冕袍,自广袖下露出的手白净修长。垂落在肩的长发微微蜷曲,那色泽甚至比冕袍更加艳烈。
  他就这么靠坐在一根高高耸立的森白肋骨边,微曲着一边的长腿,头微微低垂。
  明明是个脱力萎靡的动作,偏偏放在这人身上,就充斥着颓靡松弛的写意之美,让扶光想起前几日进镇子听说书先生讲的一个词,叫“醉玉颓山”,又想起说书先生说的那个故事,是“姑射仙人下凡云游”。
  他小心靠近,不敢惊动姑射仙人,也不敢碰乱仙人堆叠如云的华裳,只抱膝蹲在仙人身边小心端详:
  搭在冕袍上的手,好看。但好清瘦。
  支撑起裘领的肩膀宽阔平直,好看。但也很瘦。
  颓乱的长发遮掩住仙人的面孔,他不敢随意探头去看,总觉得亵渎,目光便落在对方因垂首而露出的后颈上。
  修长矜冷的线条自薄而有力的肩背而起,一路延伸至发尾。椎骨微微隆起,清峻好看——但依旧太瘦了。
  扶光忍不住伸手向前,又克制地收回,只觉心浮气躁,又不知内心鼓噪的这种焦灼的情绪是什么,只迫切地想要为眼前的人做点什么,或者给出点什么。
  可他能做什么呢?
  焦灼而不知缘由的迫切像岩浆,一路烫灼出心口。他没注意到自己露出了蛇尾,本能地圈成一环,像恶龙守护宝藏一样将红色的人影圈在庇护圈内,尾尖烦躁地敲打着地面。
  梦境之外,覆盖着屋舍的轻薄寒霜骤然凌冽刺骨,厚结数寸。
  他在这种焦灼的护巢本能中翻覆不停,眼前是无数一闪而过的画面:
  月下仙人林间漫游;仙人上门招纳弟子;长矢山上神宫耸立……
  他好像杀了什么人,强留过什么人,轻吻过什么人。
  梦醒时分,这些记忆又变得模糊不可见,只余下月下仙人林间漫步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他几乎下意识地从床上站起来,差点因厚积的冰雪与未适应的身体栽一跤,稳住身体,又跌撞进后院,胡乱地翻腾起那些堆积的木柴。
  他蹲在后院折腾了一宿,又耗费了一整个白天。夜幕降临时,他沿着梦境中的那条小路一路急急地小跑,在林间树影中捕捉到一道高挑修长的身影,澄明的月华中,冕袍上的金乌绣纹熠熠生辉。
  世间的华贵之美大抵都汇聚在这一人身上,他几乎不敢抬头多看,只将那只丑灯笼塞进对方手里,又糊里糊涂地说了些什么话……其实回家睡下后他就不记得了。
  孩童的记忆总是短暂的。那之后,又是数年。
  他遗忘了那个冗长又似乎饱含着苦涩酸甜的梦,只有梦中那一抹影子,月下那片华美,始终刻印在内心深处。又在东君上门拜访的那一年,余薪复燃。
  少年情怀总是诗。那时的他其实还没有什么“占有”“觊觎”之类的念头,只有最为纯粹、发自本能的守护欲。
  因为过于浓郁,由原本的铅灰色堆叠成深墨如渊的黑色,反倒叫乌望误会了他最初最单纯、也是延续至今最根本的念头……不过他也不在乎这点并不重要的误会了。
  他们之间的情感,时至今日混杂了太多东西。
  有自久远的初见起,就诞生的想要庇佑对方的信念,有在神宫中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养出的互相习惯。
  有布设骗局、互相对峙时期延续来的互不相让,有明知曾失去过一次对方、重逢之后的过度小心翼翼。
  他们已经不再是一个成年人对一个孩童,而是两个同样偏执、又同样强势的成年人。
  互相想将对方纳入自己的庇护之下,又互相不愿踏入对方的庇护。于是在久别重逢后的今日,不断试探碰撞着对方的底线,试图磨合出一点平衡。
  他将所有的攻击性收敛于温顺的表象之下,乌望将所有的掌控欲藏在纵容的表象中。
  对戏的双方都心知肚明,又因为实在放不下彼此,而不约而同地装聋作哑。
  “隆隆……”
  云层之中,雷劫逐渐展露出可怖的形象。
  乌望最后望了一眼云层中游动的身影,冲着联络频道低喝了一句:“把剩下的敌人都逼到雷云下,我们撤。”
  “啊?把扶光丢在这儿?”李迩下意识问了句,又看了眼怀表,“——不是,你什么时候撤出[无衣]的名单的?”
  愚者垂死cp前惊嗑起:“我靠,该不会是想跟扶光两人押后,背对背对抗全世——”
  乌望冷静地断绝愚者的妄想:“梅和这个绿眼睛的不好对付,卡西也得留。”
  “你们去找基拉,看能不能在那边的副本开辟出一片安全区,要面积大的,最好有水域——渡劫之后扶光需要立即养伤,才能来得及连轴转去应对下一次战斗。”
  孔未晞和布莱恩已经先一步领着众人撤退,李迩押后撤离。
  乌望一脚将清道夫长踹退几步下,犹豫片刻,又抬手伸向雷云。
  他想替扶光将那些滋生心魔的负面情绪吸走,就像之前他帮助周末时一样。可那些黑雾刚有向他凝聚的趋势,云层中便响起一道含着怒气的龙啸。
  冰层冷不丁自他脚下蔓延,像颠菜似的将他一舀,摔出雷劫的范围。
  乌望除了装狗那会儿,还没这么狼狈的时候,从地上跳起时整个人都是气到炸毛的状态:“扶光!”

第63章 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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