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诡异人生_分节阅读_第1649节

  那老道说完话,背着包袱与苏午抱拳一礼,继而转身离去,他沿山阶而上,果真是去往修筑于悬崖边上的另一处道观‘云霞观’。
  华山之内,虽然道观寺庙众多,但其中‘修道有成’者,实无多少。
  于此间挂单修行的道人,多是为断却红尘俗缘,享受清净而来。他们多数未能得授符箓,不曾正式踏足道门修行之列,每日所谓清修,也不过翻看道藏,诵念几段经书而已。
  这些道士,其实更像是‘野道’。
  但与民间野道不同的是,他们还有朝廷度牒在身。
  华山道士没有修行在身,若此间真有厉诡出世,他们亦没有多少自保之力,如此依从官府的指示,暂且遣散道众,就此下山而去,倒是再好不过。
  苏午目送那老道背影消失在山阶之上,转而开始与张方等人分派任务:“张方,你领上几个不良人兄弟、几个僧人,同往雷神洞去查探情况。无论是否见到异常情形,俱将这道符咒贴在雷神洞外。”
  他说话之间,将一缕黄天道韵化作金黄符箓,交给了张方。
  张方赶忙答应下来,将符箓仔细收好,点上了几个不良人、几个和尚,往那‘雷神洞’所在位置而去。
  今下华山之内,还未真正见有鬼祟变故发生。
  一个没有修行在身的老道,所言其实也不足取信。但苏午闲着也是闲着,今下也正需要多做些准备,钉住华山各处龙脉,不论是雷神洞,还是老道言及的其余几处有鬼祟传闻的所在,他都会在其上留下一根‘钉子’,如此纵然彼处真有厉诡作祟,他留下的手段便正可以防患于未然。
  “印知,你也领几个不良人与剩下诸僧同往‘烂柯林’中去,也是不论是否见有异常情形,都将这道真言留于林中。”苏午又吩咐过印知。
  他言语声落下,印知恭敬合十应声:“弟子遵命。”
  年轻僧人双手一合十,便见苏午头顶涌现一轮绿日,那绿日投映在他的心神之间,便将一道密不可宣的真言,留在了印知性识之中,他走入烂柯林中后,只需以心神照映烂柯林,即能将苏午的真言留于彼处。
  众不良人、诸僧侣领命而去。
  转眼间,华山脚下只余苏午、丹加、鉴真三个。
  苏午看了看四下,几步走到一块大石边,侧坐下来,继而取出一个锦盒,将盒中纸张在大石上摊平了,请跟从过来的丹加与鉴真观看画中内容。
  整幅画其实就是由朱砂与墨汁混合形成的颜料,于石碑上拓印下来的一副‘碑相’。
  玄宗皇帝先前便给苏午观览过这副‘碑相’。
  在苏午接过‘探查华山诡事’之责后,玄宗皇帝直接将这副碑相交给了苏午,令苏午可以作个参照。
  当下苏午便将这副自‘乾陵无字碑’上拓印上来的碑相,展露于鉴真、丹加眼前。
  “碑相被拓印下来以后,便不会再生任何变化,录碑吏根据当时碑相,推演宗庙变化、世相隐秘如此种种。
  但一副碑相,在不同的录碑吏眼中,亦有不同涵义。
  这副碑相先前出现于乾陵无字碑上,由录碑吏拓印下来,呈送京城,此处附有录碑吏对这副碑相的推演。
  不知鉴真师傅、丹加从这副碑相之中,是否看到了其他不同寻常的涵义?”苏午看着在大石头上铺开的碑相,指着那画中之山道,“而今可以确定的是,碑相中的巨山,正是华山无疑。
  但华山之下押着的这个女子,及至自天骤落的巨斧、斧刃下、山峦裂隙间流淌开的鲜血,是何涵义?
  两位可有不同见解?”
  丹加跪坐在苏午身畔,安静观看大石上铺开的碑相图,犹如一尊玉观音,她一时未有言语。
  鉴真看了碑相一会儿,忽抬眼看向对面的苏午,向苏午问道:“你觉得这副碑相中传递出了怎样涵义?
  你既令我们也来观察这副碑相,想来对这幅画,是有着与‘录碑吏’推测的‘劈山救母故事’所不同的见解。”
  录碑吏称此碑相图为‘劈山救母图’。
  斧刃劈斩巨山,山峰之中却有血迹,便代表此山已经由死物转为活物,彻底活了过来,死物变活物,山石化血肉,实妖孽之兆。
  而山下押着的女子白发苍苍,可视之为老妪,这个老妪被录碑吏看作是‘天后’。
  至于那从天而落的巨斧,正代表天子的意志。
  整幅画的意思,在录碑吏看来,即是若天子顺应碑相,能劈山救母,斩摧华山,救下山下镇压的天后,则大唐社稷蒸蒸日上,盛世可期!
  “此碑相图在我看来,其实有千百种解释。
  但诸般解读,都只是一个幌子,只看这解读是要说给哪个听,想要达到何种目的而已。
  我观此图,真实感觉即是——天就是天、山就是山、人就是人。
  天力欲摧华山,盖因华山之下,此‘苍发之女’欲出世显生,其有大神通,是以能引天力相合。
  此碑相图出自乾陵无字碑上。
  无字碑为‘天后’而立。
  由此观之,此‘苍发之女’又与‘天后’有莫名勾连。
  天后在雁塔之底,‘大誓愿云顶金宫’之中,以‘鲁母气韵’为‘龙子’,借我之力,摧破‘龙子’之卵,使龙子诞于唐朝国运,长出龙华树之根芽。而其所立下的无字碑上,则出现了这‘劈山救母图’……”苏午眼中神光炯炯,“所以我猜测,天后或有进一步借势,助力龙华树彻底长成之意。
  但今时华山之上虽有些鬼怪作祟的故事,其实华山本身,并未显出任何邪诡端倪,她若真是蓄势待发,总不该一丝端倪也未显出。
  这便让我觉得蹊跷,所以与你们商讨,看看能否从你们这里得到一些有用推测。”
  鉴真听过苏午所言,又转头去看那副碑相图,看了片刻之后,缓声说道:“不知死后之人还能否引导自身陵前石碑的碑相变化?
  还是说,此般碑相变化,完全是冥冥所生?”
  苏午道:“不曾在唐时死后得立石碑过,所以不能断定个中情形。但长老话中之意,我已了解。
  ——或许此‘劈山救母’碑相,本就是天后为吸引外人注意力,故布之疑阵,碑相图中各种隐喻,却不能尽信。
  不过,天后纵是试图以此碑相图吸引外界之人的注意力,亦必须拿出些‘真材实料’,才能真正骗住那些欲探问真相之人,否则,只是拙劣粉饰遮掩,往往能被他人一眼看破。
  是以这碑相图中,确还是有些有价值的线索存在。
  尤其是一副碑相图,也能叫人看明白,这引导碑相变化的幕后之人,想叫他人从碑相中看到甚么——由此,亦能推测出这幕后之人实心里想要谋划甚么。”
  鉴真点了点头。
  他今下知道自己暗中的提醒——‘不要被一副碑相图牵着鼻子走’,在苏午那里,早已有了提防。
  老僧垂目看着大石上的碑相,忽然说道:“画中之血,更如烈火。
  此火非自斧钺劈斩出的山石裂隙之中迸射而出,实自外界而来,此般‘血火’,源流更在这副碑相图之外。
  交战之士,血脉偾张,血流如火。
  而兵锋所指,流血漂橹,生灵涂炭,是以侵略如火。
  此火,隐指‘战乱’,似有外敌入侵本土,引致生灵涂炭之意。”
  外敌入侵本土,致使生灵涂炭?
  苏午看着那画上肆虐华山的血流,越发觉得那一道道血流,犹如滚滚烈火,有侵略暴烈之相了。
  但是,今下这个时间,大唐哪里有甚么外敌,能叩破国门,长驱直入,兵临华山之畔?
  ——在过去唐太宗时期,倒有这样一场类似的战祸。
  那场战祸,临于自华山脚下流淌而过的渭水之畔,也因此战祸,留下了‘渭水之盟’的典故。
  苏午皱眉思索着。
  这时候,一直未有出声的丹加,忽然开口道:“尊者,你看这鲜血自碑相图外而来,源流不知何地,但它是顺着那斧钺开凿出的裂隙,直往山底浇灌而下——山下压着的那个女子,似乎是这股血流‘献祭’的对象。
  你先前也说,龙华树已然破壳而出,此般血流,是否就是天后引来浇灌她的龙华树的?
  山下女子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碑相图中从未显露的那棵龙华树?”
  苏午闻声沉思了片刻,最终点头道:“确有此般可能。今下需要弄清楚碑相图中未有显露出来的东西——此种血火源流,究竟是在何处了……鉴真师傅,还请你前往渭水之畔,观测渭水,留在彼处镇守即可。”
  他神思转动,忽然一时‘心血来潮’,生出此下之事,与‘渭水’可能存有勾连的直觉。
  但这般直觉隐隐约约,他也不能确定,是以请鉴真帮忙看守渭水。
  鉴真站起身来,说道:“你以为那血火源流,其实以渭水为源?
  华山之下,渭水确实分外显眼。”
  “我有此种直觉。”苏午道。
  到了他们如今的修行层次,便是某时某刻的一种微妙预感、直觉,都有可能成为某件大事爆发的‘预言’。
  直觉玄之又玄,却又稍纵即逝,极易被人所忽略。
  苏午当下抓住了这种直觉,自然不会放过。
  听过他的话,鉴真点了点头,缓步往山脚下走去——他才走下二三级山阶,身形已在远处,又几个呼吸以后,便彻底消失无踪了。
  丹加见苏午收起了那副碑相图,她美目流转,轻声说道:“所谓‘外敌入侵’,其实也或许并不是只是指的叩关破门之外族,也或许指的是那些原非本时空的人呢?
  譬如我们。您觉得呢,尊者?”
  “或许罢。”苏午如是道。
  他将那副碑相图重新叠好收入锦盒之内,领着丹加去到一处僻静深林里,即手掐心灯印,熊熊金色薪火自周身气孔之中喷薄而出,顺着周身漫淹而下,灌入华山各处龙脉关节之中,在华山诸处龙脉关节之上,俱点燃了薪火!
  滚滚薪火吞没去苏午与丹加的身影。
  待到那火光消散之时,僻静深林内,已然不见二者影迹。
  此时,山野间某处隐秘而平旷的树林内,已有一辆驴车停在彼处,高瘦的青年人首先从驴车上搬下来几个陶坛、一摞铁锅。
  年纪尚小的几个少年男女、童儿,已经分散各处,开始清理草地,捡拾柴禾去了。
  高胖的老者此下则刚好以石块垒成了三口土灶。
  老者取来一盏灯笼,从灯笼内挑起一朵灿白的火苗,投入土灶中的薪柴之上,灿白薪火舔舐柴禾,刹那之间便将干柴点燃,跳跃的火光跃出了石砌的小灶。
  他随即在灶上架起了一口铁锅,正把驴车上的家伙什往下搬的瘦高青年见状,连忙将一口陶坛搬到了灶前,其揭下陶坛上的木塞子,坛内的油脂映照着明晃晃的晨曦,飘散出莫名的香气。
  然而,灶前的老者见青年搬来这个陶坛,却瞪了青年一眼,手里的锅勺敲了敲铁锅边,他跟着与那青年人说道:“早饭也用炸诡油来做吗?!
  把咱们吃用的油端过来,昨晚剩下的饼子也端过来!”
  瘦高青年尴尬地笑了几声,忙又去驴车上,搬下来一个小筐,筐里放着一叠大饼、调料瓶罐若干、咸菜一碗、麻油一罐以及用荷叶包着的一块肥羊肉——那块肥羊肉几乎只有肥肉,瘦肉只见两层纸那么薄的一层。
  老者用小勺舀了一瓢油滑下锅边,趁着油温还未烧热的时候,他从筐里捡起一把小刀,将那肥羊肉切下了一片,也丢入锅中。
  旁边端着筐的青年人眼巴巴地看着那块羊肉被热油爆出更多油脂,几乎在须臾之间就干瘪起卷了,他小声地向老者提议道:“师父,今天说不定会遇着厉诡,到时候捉诡炸诡,免不了消耗太多力气。
  肉多切几片罢,咱们吃好了,才有气力抓诡……”
  “你哪天不是这么说的?”
  胖老者斜乜了青年一眼,不过其犹豫了片刻,索性把心一横,将那四指宽,小臂长的一块肥羊肉,切出两指厚的几片来,斩成小丁,又丢进了油锅里——肉丁下锅就变得焦黄,原本只见油光、不见油液聚集的锅底,此下聚起了一锅勺那么多的羊油。
  而后,老者跟着投进去几块香料、一些咸菜、就地挖出来的野菜,将之一烩了,跟着倒进去半锅清水,煮了一锅‘羊油菜蔬汤’,浓重的羊油香气、羊膻味跟着从锅中爆发了出来。
  待到锅里的汤水沸腾起来,老者把那些干硬的饼子掰碎了丢进油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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