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诡异人生_分节阅读_第1759节

  而寝宫前的小型祭坛上,恶来昂首而立。
  人神的气韵在他身躯之上缠绕着、沸腾着,化作了狮虎龙象种种猛恶之兽,天地间流淌的劫运覆淹着他的躯壳,在忽恍之间,好似将他变作了祭坛上一尊黑黢黢的威严神像。
  寝殿前的道路尽头,妲己穿过林荫,款步而来。
  她见彼处商王的寝宫已被那些修炼‘人王法’的甲士们团团包围,身后空气倏忽氤氲,一条条斑斓狐尾浸入天地虚空之中,从四面八方朝那座寝殿接近而去,试图探知到内里商王的真实情形究竟如何——
  忽有一阵风动!
  恶来张开眼目,铜铃般的双目一瞬间好似变作了一对灯笼,高悬在寝殿之上,俯视四面八方游行而来的斑斓狐尾!
  一道道狮虎龙象等诸恶兽的脸谱从那对灯笼下铺陈而出,倾轧向四面八方的斑斓狐尾!
  九道狐尾未与那些沾染着浓烈香火人意气息的恶兽脸谱有任何接触,一瞬间倏忽退缩回妲己身后。妲己的面上像是笼着一层雾,她隔着那条长路,与恶来充满嘲弄的双目对视了一个刹那,便更改了前来‘看望’大王的主意,转身就此离去。
  ……
  大商宗庙之畔,几座草庐拼凑成的院舍里。
  殷商太师,权倾朝野的比干,此时穿着一身便服,他一手持一柄猪毛做的刷子,一手牵着一头几乎要高过他的山羊颈上绳索,正从木盆中蘸取清水,刷洗着那头毛色雪白,没有一根杂毛的山羊。
  山羊高昂着头颅,下颌上的胡须随风摇晃。
  它微眯横瞳,一副悠然自得,很是惬意的模样。
  经过比干一番刷洗,那头公山羊的毛发也并没有变得再白亮分毫,它本已是一堆雪、一团云,再洁白又能光洁到哪里去?
  反倒是若稍有不慎,哪怕只是沾染上些许尘灰,都会损伤了这份无垢洁净。
  比干素日看顾大商宗庙,几乎不问世事,每日除却洒扫宗庙、祭祀先祖先公之外,他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刷洗这头跟自己一同出生,伴随自己至今的公山羊了。
  此般山羊,在商人眼里,亦是神兽之属,被称为能识忠奸、断善恶的‘獬豕’。今商遇疑难悬案,需要判别对错之时,往往就是将双方带至一头公山羊前,那公山羊若对其中一方点头,则表明那一方犯有大错,应当受到刑罚。
  将人之对错善恶,寄托于一头山羊身上,岂非儿戏?
  山羊又怎可能真是公断是非的獬豸?
  比干自觉此事甚为可笑,是以他用了十余年的时间,从礼制至于民风习俗之上,彻底推翻这种以山羊断案的传统。
  仅仅只是一个‘山羊断案’的传统,想要彻底推翻,尚且耗费了他十数载的时间,又何况其他?
  是以比干更知大王欲废除人殉遭遇的阻力有多大。
  此事几乎没有达成的可能,而大王偏偏要这样做,这便令比干与今商王意见相左,他由此渐将重心移至宗庙祭祀之上,对于国政大事甚少过问了。
  而今入殿拜见大王,与大王争执,在现下看来,确是他接受来的信息不足,一时受了蛊惑所致。
  比干将猪鬃刷子丢进水盆里,把手里的绳索拴在了石柱上。
  他拍了拍那头公山羊的背脊,无声地笑了笑。
  从前大商断案,将是非对错寄托于一头公山羊是否点头之上,与今商、今时自己将大商国运种种,完全寄托于天庙祭祀之上,又有何异?
  贞人们占卜出‘凶’的卦象,事实结果便一定是‘凶’么?
  贞人们认定某人登临大为,即可‘天下大吉’,最终便一定能吉顺如意么?
  如今,比干自己收集了诸多消息,了知了‘九国献子’之事全貌以后,已然对这所谓巫傩占卜,起了质疑之心。
  他听到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转而安坐于旁边的石墩上,看着公羊悠闲地吃着草,一时愣愣出神,直到那阵脚步声的主人走入草庐院舍里,向他躬身行礼,口称:“叔父。”
  此时,比干终于回过神来。
  白发老者抬头看到一俊美高大的男人正立在自己身前三步以外。
  男人一身华服,身后跟着众多甲士与仆从,他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恭笑意,向比干行礼之后,又同那头老山羊躬身行礼。
  老山羊见其动作,却直接向华服男人屈起前肢,跪倒了下去。
  华服男人顿时一脸惊讶,转而将目光看向了石墩上坐着的比干——他眼神里暗藏的得意之色,都被此时的比干尽收眼底。
  比干在内心里摇头失笑。
  大抵是自己从前被雾蒙住了眼,竟然从未发现,这个一向被自己视作恭谨有礼的子侄,面上会有这样丰富生动的表情。
  “獬豕竟然向我行礼?
  这实在是太折煞我了——叔父自幼养到如今的这尊神兽,而今已然越来越通灵了啊,如果依照古礼,将它安置在殷都祭庙当中,背负冤案的庶人前来拜它,一定能被它审断出许多冤情。
  天下之间,又会少许多悬案,平息更多冤魂了。”华服男人-帝乙庶长子‘微’又向獬豕躬身行礼,继而又得那所谓獬豕跪拜不停,他眼神赞叹,如是向比干说道。
  从前的比干若听得子侄这一番说辞,必然会开怀大笑,与之辩论一番獬豕置于祭庙,引庶人前来叩拜,从而审断案件的提议,是否真正可行,并且要赞自己这个子侄真正有贤德之相,所以可令獬豕都跪拜于对方。
  但他如今见微如此,只觉得对方惺惺作态,内心里索然无味,于是笑道:“它向你行礼,莫不是因为你四下里给它吃了许多好食粮?
  你亲它,它自然亲你。
  人尚且如此,又何况牲畜之类?”
  微闻此言,顿时察觉到叔父比干话里有话,他心思飞转着,同时洒脱一笑,揭过了这个话题:“原来是这样么?
  倒是我小题大做了。
  叔父今令我过来是为何事?我每日清晨都会前来祭扫宗庙,供奉祖宗,叔父每日见我,还没有看腻?还要专门请人来找我过来,咱们叔侄叙旧?”
  面相俊美,与帝辛有三四分相似的微说道。
  他话语里隐隐有些撒娇、打趣的意思。
  微虽是帝乙之子,但自幼长于比干膝下,至其十岁时,方才被带回王宫,是以与比干感情深厚。
  其长相比之帝辛更柔和秀美,帝辛身上毛发甚多,二人身高虽不相上下,然因帝辛人王法修行更胜一筹之缘故,相比微变更显阳刚魁梧,也因此显得微柔弱一些,更令比干怜爱。
  比干看着这个向自己小意撒娇的子侄,好似看到了自己早夭的爱子。
  他定了定心神,将那些杂念按落心神间,转而一正神色,向微说道:“我今日已经入宫拜见了大王,询问‘九国献子’之事。”
  微听言,顿时心跳加快。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道:“想来我弟一定与您争吵过一番,诘问您,是谁劝您前来阻止他恣意行事的罢?
  大王是不是已知此事系我所为。
  还要质问我,收了那周国多少好处?”
  微一番言辞连消带打,直击要害,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挥手令身后的奴仆上前,使之打开随队伍而来的几口大箱——在那几口大箱中,堆积了海量的贝币、玉璧、黄金等财宝。
  微接着道:“我确实收了周国献上来的财宝,但却从没有要将这财帛据为己用之心。
  我欲将这些财宝,赏赐于朝中诸位阿衡,用此来弥补他们与大王之间的裂隙,使他们能继续为大商所用,不至大商朝廷人心离散,从而最终分崩离析!”
  在比干看来,微这番说辞与应对,真可谓完美。
  假若不是他离开王宫以后,即刻展开调查的话,应当会被微就此糊弄过去了。
  他走到那几口大箱前,随便将手掌插入成堆的贝币与金子、玉璧之中,从中捞取了一面玉璧。
  玉璧上雕刻的纹样,在太阳光下隐隐发亮。
  而纹样间留下的‘长勺氏’甲骨文,亦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双勺环绕玉璧,间刻长勺氏的字样。这是长勺氏的玉璧。”比干放下那块玉璧,他一边说话,一边走向了下一口箱子,“大邑商长勺氏,什么时候也和周国勾结起来了么?
  竟然帮助周国聚集资财,献媚大王的庶兄,请其释放周方伯长子?”
  长勺氏,今大邑商境内一大氏族,世出阿衡,乃是今商贵族,长勺氏就定居于殷都南面。
  微面色一僵,而后立刻道:“长勺氏先前在须水之时,和周国交战不断。这些玉璧,应该是周国从当初长勺氏族缴获而来,如今献至我手中。我收取这些财帛,并未被财欲熏心,而是想借这件事,弥合朝中离散人心。周国使者也说,献上财帛只因敬爱我之贤明,希望我能促成此事。
  假若无法促成此事,他们亦不会有甚么怨怼。”
  话外之意,即是周国送上门来的大量财宝,白捡的便宜,自己拿下也没甚么坏的后果——并且,自己一片公心,可以用这些财宝弥合朝中阿衡人心。
  然而,比干随后又从下一口箱子里拿出一面玉璧,递给了微:“这面玉璧之上,有索氏的族纹。”
  “这尊铜鼎内,记载着空相氏铸鼎的年月,以及因何事铸鼎。”
  “这块金子上,刻有……”
  比干连连从木箱中拿出一件件财宝来,那些宝物之上,都留有当朝贵族、阿衡氏族们的族纹、铭文等等记号。
  最初之时,微还能解释一二,称长勺氏、空相氏等与周国或有交战,或本出同脉,是以周国献上来的这些宝物之中,留有他们的印记,但随着比干拿出的、留有记号的宝物愈来愈多,他便愈发解释不过来,最终只能阴沉着脸,不再言语!
  “叔父竟然不知道,周国比我大商也不遑多让,已经如此强横了。
  竟与大邑商八成贵族交战、联合,或是同出一脉?
  那今周方国,莫不才正该是大邑商么?”比干回身看着沉着脸的微,几句话后,话锋一转,直向其问道,“周献给你的那些财宝,已经被你花光了吧,微?
  这些是你从大商诸贵族那里暂借而来,你再拿他们的宝物去贿赂他们,缓和朝局?”


第1497章 坎祭
  微还欲出声分辨,比干神色已经冷峻下去。他盯着微,道:“我出宫以后,即刻开始调查九国献子之事。殷都贵族频频聚集财宝,输送你家的情景,都已被我尽收眼底!
  不必再为此分辨了,微。
  我虽老迈眼盲,但好在一颗侍奉大商的公心还未彻底变瞎,虽我久日不过问朝政,但辛仍旧以我为大邑商太师。
  你暗中挑战你弟多次,当知辛绝不是一个愚蠢之人——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以我为大商太师?
  自是因为我总算还有几分能耐!
  不过……”
  说到这里,比干顿了顿,又道:“你也确实与殷都贵族深有交往了,我都没有想到,你能这么快借来如此海量的财宝。你与殷都贵族交往甚密此事,我会尽快禀报大王,请他小心提防。”
  “是!叔父,微确有错!”微忽然拔高了声音,他直勾勾地看着叔父的面孔,想要从这张在平日看来太熟悉,今时又显得极陌生的面孔上,看出稍些端倪来,“周国献来财帛,微起私心将之据为己用——但也仅此而已!
  比之大王犯下那种种罄竹难书之罪过,微这点错处,其实微不足道!
  他聚九国方伯之嫡子于殷都,已致使天下与大邑商人心离散,局面长此以往,大邑商国祚不存,祖宗基业就会断送在他手里了!”
  “九国早有叛商之心,如不剪除其势力,荡灭其国,大商却会更快灭亡。”比干冷眼看着微,如是说道,“他们已经是敌人,既是敌人,自然要用尽手段除灭,又何须在乎他们的人心?
  你想的没有你兄弟想得长远,想得深刻。
  以后不要再对王位生出贪心了,你是他的兄长,暗下里与他争斗不知多少次,他居于王位之上,却甚少责难于你,这已经是他的最大容忍,以后断不可再如此僭越了!”
  比干原本欲将帝辛对九国的策略告知于微,但他话到嘴边,忽又及时收住,只是对微连连出声斥责,对于九国之事并未多提。
  “若不是祖甲更改礼制,我如今该是商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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