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生死一线99


  小家伙还不是万人之上的天子,若他死在这里,日后又有谁去护着小孩?
  无尽遗憾,再多不甘,终化一声轻叹。
  梅庚不着边际地想着,若是死了,还有没有机会再重生一次?
  可预料中被洪水吞噬并未出现,那如猛兽般的洪水不知为何,竟和缓下来,竟渐渐退去。
  众人噤声,唯有雷声轰轰,落雨淅沥。
  足足呆滞了半晌,包括罗孚在内的将士们都没有从劫后余生的震惊中缓过神来,梅庚也发怔地瞧着那退回去的洪水,不明所以。
  这就……结束了?
  荒谬而又真实的事实,一盏茶时间便可让他们丧命于此的洪水,就此退去了!
  将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忽而发出震天撼地的欢呼声,逐渐转变为声嘶力竭的哭嚎,他们仿佛刹那从铁血将士成了普通人,为活下来而庆幸,为濒死而恐惧。
  梅庚心里明白,说到底,都是人,谁不怕死呢。
  即使经历一次死亡,可这次他绝无前世的从容,骨子都在颤栗的恐惧感,他也不例外。
  罗孚也无法维系平静,但他并未嚎叫出声,面上是活下来的欣喜,交织着余存的恐惧,极其复杂,他问:“王爷,这……这是怎么回事?”
  梅庚没应声,只是摇了摇头。
  大雨不停,洪水却退去,他可不认为这是什么神迹,定有缘由。
  还不能掉以轻心,梅庚缓了缓,便吩咐下去抢修城墙,开挖水渠疏通积水,也顾不得给自己换上一套衣衫,直忙碌到入了夜,大雨奇迹般止住,皓月压星,像是新生。
  梅庚一身锦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湿漉漉的沾着污泥,索性给他备的宅子在城东,还未被此次水患波及到,秦皈守在门外,瞧见他回来,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梅庚神色微沉,心头突生不安,当即问道:“小策呢?”
  “……在里面。”秦皈咬了咬牙,方才道,“五殿下受伤了,正发着热。”
  刹那,西平王眼底迸射出阴鸷凶戾,如同被激怒的凶兽,浑身上下皆是戾气,他一字一顿:“怎么回事?”
  自他走后,楚策并未如他所言出城躲避水患,而是逼着秦皈带他去了芦县寻水都司空。
  他知道再如何堵也堵不住无孔不入的洪水,想度过难关,只能开闸放水。
  可一旦开闸或许会牵连其他村县,故此芦县的水都司空不肯开闸,毕竟水都司空乃是正三品官员,笃定了楚策奈何他不得,谁知楚策也不打算同他闹,兀自抽出把匕首抵上了自己的脖子,眼瞧着割破了皮肉淌出涓涓鲜红的血,吓得水都司空面如菜色。
  再如何他也是个正正经经的皇室嫡系殿下,若真是死在芦县那还得了?
  气得水都司空暗骂楚策像个疯子,这种法子都想得出来,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开闸放水,这才解了梅庚的燃眉之急。
  冒雨前去,又顶雨归来,还受了伤,刚下了马人便晕了过去,再没醒来。
  寒灯一盏,烛光曳曳。
  清瘦少年身披锦被,额心垫着冷巾,面颊因发热而泛起潮红,双目紧闭,脆弱不堪。
  梅庚驻足于榻边瞧了半晌,来不及换下一身脏污衣袍,满面阴鸷,下颌线紧绷出一道凌厉曲线,薄唇紧抿。
  “秦皈,去查沈常旭,三日内本王要瞧见他犯过的事。”
  沉冷的声音仿佛天山冷泉,冷冽而泛着彻骨寒意。
  沈常旭,
  “是。”秦皈不假思索地领命,他也满腹怒火,今日那混账司空软硬不吃,就是不肯开闸放水,竟逼得楚策举刀自刎,着实可恶。
  一身污泥,梅庚近不得楚策的身,索性吩咐备水就地草草收拾一番,换上梨花白的窄袖常服,这才靠近昏睡的楚策。
  楚策生得五官柔和,睡着时更是无害,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
  梅庚伸手去揭开锦被一角,便瞧见他侧颈上覆着的纱布,心底顿时一阵抽痛。
  走得匆忙,他猜到那沈司空不会轻易从命,楚策又怎会想不到?这傻子竟直接找上门去,还以命相逼,若是旁人梅庚定要赞一句大智大勇,可换了眼前这小家伙,便只剩下心疼。
  蜷指轻轻剐蹭下滚烫脸颊,梅庚眼底尽是郁色,又携着些许惶恐。
  楚策的身子经不起折腾,那早夭之象如同诅咒般在脑中挥之不去,梅庚此刻恨不得将那个混账司空大卸八块。
  “唔……”
  楚策似是因不适而轻哼了一声,长睫轻颤,竟缓缓睁开了眼。
  “小策?”梅庚柔声轻唤,融了难以忽视的疼惜,“感觉怎么样?”
  楚策清澈的眼底盈满迷茫,足有半晌才渐渐回神,眨了眨眼,哑声道:“梅庚,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梅庚伸手去握住了少年在被子内滚烫的手,却未料楚策忽而红了眼眶,嘶哑的嗓音也携着浓重哭腔,呜咽般小声说了句:“我怕你回不来了。”
  “……”梅庚哑然无语,怔怔地瞧着小家伙眼底似是埋怨的眼神,他分明瞧见了惊慌和委屈。
  半晌,西平王拿五殿下没办法,又心疼他受了委屈,也顾不得小家伙私自做主的事情,轻轻叹了句:“答应了你,会回来的。”
  可他知道,这回若非楚策,恐怕他当真是没法安然无恙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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