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周]问鼎_分节阅读_第429节

  倒是显得郝处俊这位礼部副长官的表现尤为“出彩”了。
  他一面需要负责此次丧仪的举办,一面又曾经是敬怀太子的属臣,无论是出于哪一面的要求,他都必须要拿出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
  相比之下,为了防止将病气扩散而将自己藏在幂篱和口罩之下的杨明舒,居然觉得自己好像并不需要表现出多少的伤痛,简直像是来安静走个过场的。
  但或许,李治从乍听儿子死讯后的伤痛不已,直到今日又已经历了不少事端,在真正见到这架辒辌车从面前行驶而过的时候,也已不剩下了多少难以克制的悲伤。
  当武媚娘朝着李治脸上看去的时候,只觉他的脸上有一阵空白,仿佛连他都不知道该当在此时予以何种表现。
  她想了想,干脆说道:“我打算先送荣国夫人到洛阳疗养小住,再按陛下所说,对弘农杨氏问罪。”
  既省得有人能找麻烦或者说是求情到杨夫人的头上,又能让东都尚药局那边的人随时看顾好母亲的身体。
  李治答道:“此事交由天后定夺就是。”
  天后并不在意对着弘农杨氏动刀,在对武家诸人参与科举这件事上,也因糊名之举从严来办,只要不继续劝说阻止李贤北伐,便让李治又觉自己回到了十多年前帝后配合最是默契的时候。
  武媚娘又道:“此外,关于制举选拔和珠英学士考核,我还有一件事想要向陛下求个许可。”
  在这话说出的同时,那些仪仗之中的经幡恰好将辒辌车完全阻挡在了其中,也很快就会继续消失在道路尽头。
  李治仿佛在这一刻方才意识到,今日的送葬已经将要走到尾声,而那个被他期许有加的儿子,也即将完全走出他的视线,变成昭陵之上的一座坟茔。
  他忽然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只凭借着本能对着身旁搀扶之人答道:“不必多说了,都由天后做主便是。”
  他早已将糊名制举取士和珠英学士进入前朝的事情全权托付给了天后来办,根本无所谓这其中再有什么调整。
  以武媚娘对于朝堂局势的把控,她也显然不会做出什么容易引发动乱的大动作。
  糊名已经是创举了,多名女官进入前朝也已是开天辟地之事,其他的就算再有突破,又还能到什么地步呢?
  但这件在刘仁轨和契苾何力话中的第二件要紧之事,却显然还能被办得更特殊一些。
  天后意图在含元殿上当庭殿试制举之中的佼佼者,以及……
  珠英学士之中通过了考核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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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到现在方才知道,为何天后要让珠英学士的选拔考题,和制举相仿了。”作为太子属官的韦思谦在听到这出消息的时候,不由面色一变。
  此前刚刚看到这个规则的时候,太子还在说,这是为了不让官场之中忽然涌入大批女官,造成失序的场面,考核标准从严,也不容易让言官找到弹劾的机会,但今日看来,分明不是这样的!
  这是天后在为这些女官造势!
  她甚至在公布这条消息的同时,便将那些有资格参与殿试之人的答卷和制举学子的答卷张贴在了一起,以示其中的选才公正之道。
  如果说原本这朝堂之上只有寥寥数个标杆,还大多是依托于安定公主的门路才能有所成就的话,现在就显然有了不小的变化。
  若是不算选题自由的话,糊去姓名,谁也无法分清,这些未来的珠英学士在答卷上到底和那些新科进士之中的佼佼者区别在何处,其中的有几份答卷已先一步被天后拿给有司看过,更是在针砭时弊上写得更为详尽。
  何止是“无不及”,简直就是“有过之”。
  有这样的事实摆在眼前,有谁能对天后的这等举动做出驳斥?
  总归那些珠英学士很快就会真正站在朝堂之上的,现在只是稍稍提早了一点而已,又算得了什么呢。
  目前最有压力的,应该是那些才通过了制举卷面考察的人。
  而对于那些在珠英学士选拔中已有卓越表现的人来说,既然选择了前来应试,就不必惧怕于这样的同堂竞技。
  起码当李清月遇到刘旋的时候,就觉她在迈步而来之际,分明很有一派高中之人的春风得意。
  不过她毕竟有多年身处辽东的阅历,在步入丹凤门中的时候,就已拿出了稳健的表现。
  只在看到李清月行到面前的时候,才在今日略显严肃的表情里多出了一点笑意。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看到大都护走过来的时候,我就想到了当年。转眼一算,距离当年看到大都护策马游街,居然已经过去了快十年了。”
  刘旋说到这里,脸上的笑意更盛:“当年我光想着,有大都护这战功在前,我总不能将自己策马打猎的本事给忘记了。哪想到,居然还能有今天这样的一幕。”
  她望向了前方的含元殿。
  因这士人面见天后参与殿试的时间,选在了并不举办常朝的早晨,此刻正有朝阳投照在含元殿的屋瓦之上,蔓延成了一团流火的赤金之色,将这煌煌大气的景象映照进人的眼睛里。
  在穿过丹凤门前行的时候,总有一种想要屏气凝神的郑重,又好像还有一种金龙腾飞的豪情。
  那日参与考核之时入宫还没有这样清晰的感觉,但在今日的面圣情形下,她却觉得自己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何这些朝堂官员都在不遗余力地试图往上爬去。
  而今,她也快要变成其中的一员了。
  李清月回道:“是你自己并不满足于只站在人群里,无论是天后还是我,都只是给了你一个上升的阶梯而已。”
  “我并不曾和你说过我对于西域战局的想法,如今你提出的观点,却是在某一方面误打误撞了,这便是你自己的本事。”
  刘旋问道:“大都护原本对于那边有安排?”
  李清月朝着她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神秘一笑:“那就要等你上任之后再说了。而且,你得先通过面圣这一关。”
  若是她在这一关上有所失态,让天后觉得她不堪大用,那就还是继续回去她的安东都护府做事好了。
  可刘旋又怎么会在这一点上失手呢?
  在她将这方略写在纸上的时候,她脑海中所构想出的画面,也正是将这些话传达天听,与这江山的执政者正面交流。
  天后所需要的珠英学士,既要有在前朝迎接风雨的本事,也就势必不会只是能够呈递书卷流于纸面之人!
  这既是刘旋所想,又何尝不是今日其他应邀女子所想。
  这些和新科入选进士一并抵达含元殿前的女子,迎来了不少质疑挑剔的打量,却并未有为这份另类的待遇而放弃前进的脚步。
  就像此刻身在人群之中的宗燕客。
  她并不知道在天后校阅答卷的时候,已经将她摆放在了袭爵的位置上。
  她只知道,当她站在这里的时候,便同最开始她被界定的命运大有不同了。她不会只是个需要在几年后嫁给蜀地小官的谁家夫人,而会是天后的女官。
  所以,她没有去看宗秦客和武承嗣等人,而是坚定地——
  迈过了面前含元殿的门槛。
  她听到的也是殿外随即响起一个声音,而不是远处的那些窃窃私语。
  “天后陛下到——”


第246章
  事实上, 当递出这份入朝邀约的天后已在面前的时候,那些关于女官能否正式站在朝堂上的闲言碎语都全数消失无踪了。
  天后陛下为君,这些刚刚被遴选出来的新科进士为臣, 君臣有别,就是这样简单的道理。
  在君主的意志面前,难道真有这么多人胆敢高谈阔论这些异议吗?
  更不必说, 这些珠英学士本就是凭借着真本事站到这里的。
  此刻的含元殿里剩下的便只有一件事了——
  天后殿试选才,在场诸人要如何才能从这众多士人之中脱颖而出!
  明明天后的目光只是在以查验此次科举收获落在了众人之中, 宗燕客却恍惚觉得,周遭的其余声音和人像都在此时隐退而去, 只剩下了面前的天后陛下正在“说”:我在看着你, 拿出你的本事来。
  这是一位极有魄力的君主对着她发起了召唤。
  一时之间,宗燕客只觉自己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之声,以及另外一种随之浮现在心头的情绪。
  阿娘曾经跟她说, 大概因为都是武家女儿的缘故,她的相貌之中和天后有那么一点相似。
  但当真正见到对方的时候, 宗燕客可以确定,她们还是不像的。
  身居上位的天后出现于众人面前的时候, 没有人会去在意她的长相是否端庄威严,也没有人会去在意她生了一双什么形状的眼睛。只因相貌从来都是对于上位者来说很次要的东西。
  此地聚集的俊杰仅会在意,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才。
  而这位早早就将武家兄弟剔除在外的天后陛下,能够完全不依靠于本家的支持便平步青云走到今日,也根本不会像她一般, 对于自己的兄弟还怀有一份潜藏的嫉恨情绪。
  能够牵动她心神的不会是这样的小事。
  但在这样的目光投照之下, 宗燕客觉得, 自己平日里略显阴沉的情绪好像也随之淹没了下去,让她能够愈发清晰地听到天后陛下所说的每一个字。
  武媚娘开了口:“此次制举取士, 距离上一次开办制举已有五年了,荒年之中诸事百废待兴,也正是各位填补空缺的时候。今岁以糊名之法考核选举,虽令各位将考评完全寄托于这一场考核之中,但灾情万变,人当其难,若诸位为一地长官,也无第二次机会来重定对策,也正合乎时宜了。”
  “本次贤良方正科与博通文史科各取进士三十人,其余诸多小目取士上不足五人,合计一百二十七人,珠英学士擢选女官三十人。自数千应选之人中得以跻身含元殿内,诸位已都是人才之中的佼佼者了。”
  这位天后依然面色沉静,但好像在场诸人都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出几分喜悦之色:“我替陛下筹办此事,也为陛下……欢迎诸位。”
  若要武媚娘自己来说的话,她可能并不愿意非要加上这最后一句。
  比起为李治欢迎这些人的到来,当她单独坐于上首的时候,下方的这些官员便是和她牢牢捆绑在一起的一份子。
  她欢迎于这些人的到来,是因为在匦使院的官员之外,她即将又要多出这一批占据一个个官位的“门生”,也即将在手底下拥有一批各有抱负的女官。
  一想到这特殊的选士与委任,正是和她那个等闲之人根本难以想到的愿景结合在一处的,她便觉得自己的心中也像是在此时燃着一把火。
  但她还需要再忍一忍,才能让它绵延千里万里,彻底烧在这大唐的疆土之上!
  现在,她还要对这些人再做出一番考核。
  比起饱读诗书之人,对于现在的武媚娘来说,她最需要的还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务实之人。
  也只有能在某一方面有着不可替代价值的人,才能在改朝换代之时为她支撑起一方的局势来。
  武媚娘继续开口说道:“本次殿试,博通文史科的诸位便先不必再问了,待各位之中的头三名入选弘文馆后,自有表现的机会。”
  宋之问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一抹错愕与失望之色。
  可他们随即听到的天后解答,又让他们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文章之事,在乎妙手偶得,在这当庭创作之中,写出来的无外乎就是对她和天皇歌功颂德而已,但若要写含元殿颂,难道还比得过已有名篇传世的王勃吗?
  她也不觉得在今日该当有歌颂之声。
  今年开春的落雨让诸多农人看到了播种丰收的希望,但先前数年的种种灾变,到了一度让人卖子求生、流亡逐食的地步。
  此次制举之中索求吏治清平,农桑有道的方略,也正是因此而起。
  半月前,自江南婺州还传来了个消息,连日的降雨在当地非但不是吉兆,反而是一种莫大的考验。暴涨的山水遇上了下游的围湖造田之事,以至于冲毁了不少民居。
  在江南诸地,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
  “出卷之时只是预设,现在却是事实了。”天后陛下将下方诸人的神情一览无余,“此次答卷之中,有几人的答案堪称精妙,我想听听,诸位的想法。”
  这一刻,宗燕客可以确定,天后陛下在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确确实实地将目光转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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