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周]问鼎_分节阅读_第75节

  “彼时我同阿菟一并在洛阳街头随着人群而动,听见他们对于陛下自来到洛阳的种种举措赞誉有加,将洛州刺史贾公能得泉下安息归功于陛下,又见洛阳百姓极容易满足,为天津桥重修和堤坝建立而喜,不由感慨——”
  “洛阳实为人文鼎盛之地,旧朝都城所在,有文心武胆交汇。若只当此地是闲来所居之地,好像有些浪费了。再回来一番细数,竟有如此之多的长处,这才冒险在陛下面前谏言。”
  她这话说的稳稳当当,让李治本还觉得她有几分私心的想法,都飞快地压制了下去。
  李治更无法忽略掉,她字句恳切之时神情舒展大气,真有国母之风。
  他斟酌了一番,回道:“我会慎重考虑此事的。”
  他恰好瞧见了摆放在桌案上的《永徽律》,便道:“太尉等人自修编完毕律法,补充疏议后,因礼官上奏贞观礼节有缺,重修五礼章程,现如今已大略完成,只差校对。正好将此事与他们商定一二。”
  武媚娘敏锐地听出,李治在提到太尉二字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因长孙无忌自前来洛阳路上发难后便偃旗息鼓的缘故,态度温和了不少。
  李治近两年间陆续起用对他而言的有用之才,甚至连一度因李承乾谋反而被贬官的杜正伦都给捞回朝中,相比较于长孙无忌党羽的落寞,更显意气风发。
  在这样的对比之中,他的好态度是何意思不言而喻。
  可长孙无忌真的会同意这个建立洛阳为东都的决定吗?
  当武媚娘目送李治离开此地,倚靠着门框微微出神的时候,便这样想到。
  长安的地位一旦因为洛阳为东都受到影响,长孙无忌这些贞观老臣的地位势必随之大减。
  李治已经往他们身上砍过一刀了,现在却像是要将根都给掘了。
  这他们也能忍?
  武媚娘想到这里,目光中闪过了一抹玩味。
  但陛下和长孙无忌的矛盾重新激化固然可惜,却对她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她在跟阿菟的对答里一条条推出了科举能改良的地方,可科举毕竟是陛下选拔人才、擢拔官员的要害渠道,若是她当真莽撞地将自己的手给伸到了此事上头,会有何种结果,简直不言而喻。
  可若是让她只将自己想出的那些举措就此压在心中、闭口不谈,又是一种何其煎熬的折磨。
  她也自女儿的鼓励中,极其大胆地生出了一种“我能做出更多改变”的野心。这份目前还不为外人所道的心思,随着这几个月间的发酵,在夏日的热浪之中,终于被推向走出的第一步。
  她有两个选择。
  一个便是通过向李治的谏言树立起自己的威望,一步步博取陛下的信任,直到能将她完善出的科举谏言给名正言顺地提出来。
  另一个就是去接触有潜力有能力的官员,经由他们的手将这份建议呈递到陛下的面前。
  但事实上这两个选择是可以同时进行的。
  别看朝堂之上李义府、许敬宗等人支持她坐在皇后的位置上,可这两人揣度的从来都是天子意图。
  跳出长安这片天地,才能有让她挖掘人才的机会。
  所以她最终选择,以建议迁都洛阳切入!
  这是她反复斟酌之后,选择的一条最有利于她发挥的建议。
  这其中既有突破限制的大胆,也依然切中在李治的利益要害。
  哪怕方才的这出谏言无人旁观,但武媚娘自己便是自己的观众,也审视着自己的表现,让她可以做出一个判断,她果然长进了不少啊。
  带着这份满足感,她收回了目光,朝着外头的宫人问道:“方才陛下在此的时候我好像听到外头有动静,什么情况?”
  当即有人上前两步汇报,“是安定公主过来了,听说您和陛下摒退了随侍宫人,可能不希望有人打扰,就先自己离开了。走之前让我们给您传一句话。她说她去送别薛将军,要见识见识将军出征的风采。”
  武媚娘扶额,“她怎么什么都要掺和一脚。”
  但想到女儿这副生机勃勃的样子,真让人心中宽慰,她这日渐扩张起来的关系网,也难保不会在哪一日就派上用场,她又觉得这也不算什么事情。
  何况,小孩子总该有些大人没有的“特权”。
  薛仁贵啊……
  自永徽五年伴驾万年宫,薛仁贵以随驾将领的身份屡次在陛下面前冒头,却一直只是个北军统领,时至今日才得到了准允其出战的机会。
  李治也没有违背自己对薛仁贵给出的承诺,确实将他派遣去了对他来说熟悉的地方。
  不是别处,正是高丽。
  贞观末年唐太宗亲征高丽,虽达成了驻跸山之战的大胜,但终究还是因军粮运送不及,被迫自安市城下退回。
  后又因唐太宗病故,李治暂时停止了对高丽的征讨。
  直到永徽六年,才令留守辽东的老将程名振支援新罗,反击高丽和百济联军攻取新罗的军事行动。
  到了今年,大抵是觉得唐军已将绝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西域之战的收尾上,根本无暇顾及他们这一头,没被唐军彻底打痛的高丽又有在边地蠢蠢欲动的架势。
  李治才不惯着这群人。
  他现在人在洛阳,不愁粮食,今年又是个风调雨顺的好年头,拿出点精力来打一顿邻居还是能做到的。
  他当即下令,让薛仁贵担任程名振的副将,随同他一并征讨高丽。
  薛仁贵当年能在太宗亲征高丽的战场上大展威风,如今也自然该当再为大唐立一战功。
  不过因他此次出征并不是将兵马自洛阳带出,而是前往辽东走马上任,又只还是个副将,李治也只是在将委任诏书交给他的时候,特意对他又叮嘱了两句。
  无外乎就是他远离战场多年,千万不要上去就一味莽进。
  与程名振这个顶头上司也得相处好关系,别出现什么战事上的分歧,影响作战结果。
  想来薛仁贵能在万年宫中同样劝阻他贸然应战大食,心性上是早已打磨成熟的,这几句话也只是为了显示他对薛仁贵的重视而已。
  哪怕没有什么天子送别,厚礼以待,即将重回战场的薛仁贵依然感到好一阵热血沸腾。
  有天子如此,他怎能不打出一场耀眼的战绩,以回报陛下对他的知遇之恩!
  更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当他行将自洛阳城外动身的时候,居然迎来了一个意外来客。
  他朝着之前的副将阿史那道真看去,见这大大咧咧的家伙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他连忙朝着自马车中走下来的小身影行了个礼,“安定公主怎么来这里了?”
  李清月朝着薛仁贵起行的队伍看去,见他行装简朴,只带着从屯营中选拔出来的几位亲卫,但行将真正参与战事的快意,依然能显示在这队列之中。
  真是好一番壮志凌云的风采。
  她开口答道:“此前多谢薛将军帮忙,才让我得到了两位好帮手。”
  她伸手指了指后头跟着的阿史那卓云和唐璿,接着说道:“我认识的人不多,薛将军算一个。听闻你要上战场去,我总得来送一送。”
  这或许不是个能到为人送别地步的理由,却让人无端因这样的一句话而觉很是暖心。
  想到小公主彼时选人对于“百骑”的尊重,薛仁贵方才有一瞬因她到来的茫然,也暂时被他忽略了过去。
  他更是清清楚楚地看到,在小公主的眼中,除了真切的送别亲厚之意,还有着对他们这一行人策马将行的羡慕。
  果然随即就听她说道:“薛将军即将远赴边地保家卫国,真是好生令人羡慕,可恨我年纪尚小,只能以水酒一杯,恭祝将军得胜了!”
  她话音刚落,便有人自马车之中取来了酒坛酒杯,让她得以如她话中所说的那样,举杯以庆将士远行。
  明明还只是这样年幼的一个孩子,做起这样的举动合该有些滑稽,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薛仁贵在驻扎玄武门时,从屯营将士那里听到了不少从他们长辈处传下来的传闻,说的便是那位以军功之礼下葬的平阳昭公主,他竟并未觉得这其中有何不妥,而是伸手将那酒杯给接了过去。
  他回话之中所说,也不是什么多谢公主前来送别,而是鬼使神差一般地说道:“公主不必羡慕此事,说不定将来您也有这样的行军出征机会……”
  他像是忽然意识到这话说得不妥,想要将此句撤回。
  却见公主已将她以水代酒的一整杯都给喝了下去,“那我就承蒙薛将军吉言了!”


第49章
  说实话, 李清月在应下薛仁贵的这句话时,其实还并没有希望自己能够有朝一日上战场去。
  她在穿越之前学习的理工科知识,也并不足以让她一举跳跃到这个领域。
  更不用说, 以现代人从未见血的经历,她固然对于大唐开疆拓土的边地战事存有兴趣,却也不可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实际参与。
  不错, 她正在跟着阿史那卓云习武,可这种习武在功能本质上更趋向于让她体魄强健, 到了真遇上了什么事情的情况下,也能有临机应变的资本, 却不是以将领的身份出现。
  就像她在劝说李素筠和她一起习武的时候, 所用的理由也是田猎而不是征战沙场。
  还有……
  比起远赴边地作战,起码以她现在的身份和年纪,最合适的发展路线还是在向刘仁轨请教够了学问之后, 尝试着在政治事务中累积足够的参与度,成为母亲的助力。
  最好是能在改善民生的举措之上做出些贡献。
  她也完全可以想一想, 在她所知道的知识之中,有哪些手段能够让大唐的亩产增加, 让百姓多吃上几口饭,又有哪种发明能在此时达成,造成足够有震慑力的效果,成为她和母亲两人的政治资本。
  就算她的知识储备不够多,那也无疑是一条安全且稳固的路径。
  但不管怎么说, 薛仁贵这句话, 因其暂时忽略掉了她的性别年龄和身份, 听起来像是一句格外有分量的祝福。
  一份希望她平步青云的祝福。
  他所说的“机会”到底是军事上的还是政坛上的,也并没有那么重要。
  只是当她目送着薛仁贵以及那些随行亲卫一并策马远去的时候, 她又忽然有几分恍惚。
  在她的视线之中,洛阳东郊道旁的槐树将日光切割成了碎片,投在黄沙飞扬的官道之上。在这整片的绿荫之中,唯独颜色鲜明的,正是薛仁贵那匹御赐宝马后头的一道鲜红飘带。
  他用作武器的画戟与劲弓都还放在随行的车驾之上,随身佩戴的宝剑却立在那道飘带旁,剑柄上闪着铁器的寒光,恰恰和飘带的颜色相互映衬。
  以至于当这一行数人的身影都已模糊成了黄沙之中剪影的时候,这一点鲜红便在李清月的眸光中闪动了一刹。
  好像很难形容这一刻的感觉。
  她也忽然想到,永徽五年她刚听到薛仁贵名字的时候,她最先回忆起来的其实是那句传唱的民谣。
  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
  李清月无声地吐了一口气。
  她不免去想,既然有幸来到唐初这个时代,为何连母亲都敢在想通了科举弊病之后,去尝试着争取更多的话语权,甚至会在她所知道的那个未来里,走向此前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走过的路,而她明明带着后世的眼界和知识,却不能再敢想敢拼一点呢?
  比如说——
  真的像是薛仁贵所说的那样,参与到大唐对境外各国的作战之中。
  “公主在想些什么?”阿史那卓云发觉在明明已经看不见薛仁贵身影后,李清月还站在原地愣神,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反正她不会觉得这个举动是安定公主对于薛仁贵依依惜别。
  就算小孩子真明白分别是什么意思,也不会在这等并没多大交情的两人之间。
  李清月这才回过神来,收起了脸上那些过于深沉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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