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周]问鼎_分节阅读_第95节

  孙思邈回他:“难怪公主在离开之前说,她听闻炼丹术士有一种伏火法,是混合石硫磺、硝石、硵砂,将它们一起用火点燃,就能令其迅速燃烧。我这里既有原材料的话,能否让她从旁见识一番。”
  孙行觉得,这确实是那位好奇心旺盛的公主能做出来的事情。
  但想想她都能说服父亲为她所用,孙行又觉得,不能仅仅用好奇心旺盛五个字来形容她。
  相比之下可能还是他在此时更有好奇心一点,“那她还和父亲说了什么?”
  孙思邈摇了摇头,并没有打算将其他话告知于旁人。
  在经由安定公主说出了那一番话后,再回头去看这个上屋抽梯的说法,更让人觉得这不是个孩童戏耍之举了。
  毕竟,有些话从一个这样年少的孩子嘴里说出来,未必会让人夸赞她乃是神童,反而只会让人觉得有些惊世骇俗。
  连他一个见惯了风浪的人都免不了惊愕当场,何况是旁人呢。
  所以既是“上屋抽梯”,江中相谈,就让这出对话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只有流水知道吧。
  孙思邈一边朝外走去一边说道:“她还说……”
  “你既在医术上天赋不高,就专心一点学好考明经科的本事吧。”
  反正公主说了,既要为修编医书而招人,又要募招女医,他也不必非要揪着儿子学好这门本事了。
  孙思邈想想也认可这个建议。
  安定公主的想法既是让更多百姓能得到医治,必定身负仁心,孙行跟在这样的人身边,或许也是一个好出路。
  “还有,带我去你们在岸上暂住的地方吧。”
  公主说不能浪费她的那番求医表演,方便在此基础上将他直接带往洛阳,但也不想让当地百姓忽然就没了看诊的去处,所以还要去找已去上任的段宝元商量一些后续的事情。
  起码这两日间,他作为一个已经出门行医去的人,是不能出现在原本的药庐之中了。
  “对了,还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孙思邈认真地端详了孙行有一会儿,问道:“和公主同行的人里,像你一样精通药理的有几个?是谁告诉她忍冬、薄荷以及枸杞这种搭配的?”
  孙行:“……”
  他现在说,这是公主自己有本事而不是他,他父亲会相信吗?
  恰好在此时他眼尖地看见卢照邻从前面经过,他连忙扬声高呼:“升之,你不是说想见一见我父亲吗?不如现在就让他瞧瞧,你的身体是否康健啊!”
  卢照邻:“……啊?”
  这人有没有父亲在面前,区别这么大的吗?
  自打孙行被“胁迫”同行到如今,他还是第一次瞧见这家伙这么热情!


第62章
  但卢照邻琢磨了一番孙行话中的意思, 他的目光又忽然亮了起来。
  在瞧见孙思邈这年已高寿却还是精神矍铄的样子后,他更是主动地朝着对方走了过去。
  嗨,谁不喜欢活得长呢?
  或许是因为跟着安定公主的时间长了, 今日又见她以这等神奇的方式将孙思邈给坑来面前,以至于卢照邻有一种奇怪的直觉——
  他得活得再长一些,才能见到更有趣的未来。
  不, 不只是他。
  再没多久就要前往梁州上任的唐璿,远比卢照邻还要需要这个向孙思邈咨询的机会。
  在听闻孙思邈要先暂时与他们一道住上几日后, 他便直接凑上来请教了。
  大概是随同公主一并蹭课养成了习惯,连带着卓云和澄心也跟了过来。
  孙思邈望着面前这一圈求知欲旺盛的眼睛, 怎么看都觉得这场面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但还是尽职地说了下去。
  “时人对于川蜀之地以及更南的地方其实有些误解,觉得这些地方瘴气疫疠横行,忽然之间就有风毒入侵, 手上背上长出了鼓包,而后就病倒难治。这才让朝廷要想对南方平乱变得很是艰难。”
  就像如今, 川蜀之南的洱海地界,分布着数位诏王。
  按说这些诏王的单方实力也不算强, 但受到地形、瘴气和其他疾病的影响,李唐并未真正派遣出自己作战的队伍,而是在哀牢王族蒙舍诏向李唐出使后,将其封为巍州刺史。
  也算是不得已之举了。
  谁让除掉这一支“南诏”之外,其余几支比起亲近大唐, 其实要更趋向于依附吐蕃。
  李治对此必定是心知肚明的, 但鞭长莫及, 若连蜀中都没彻底安定下来,根本无从讨论云南六诏之事。
  孙思邈对此没多少看法, 他所讲的仅仅是剑南道的疾病。
  “我就不同你们说些药性相克的道理了,只说说我早年间的经历。”
  “二十多年前我头一次来川蜀之地,就将手指在一棵树上扎着了,到了第二天就剧痛难忍,而后长起了鼓包,在我束手无策之时,当地人却告诉我,可以用耳癜菜的根茎涂抹,以解毒消肿,果然没过几日就恢复如初。”
  “耳癜菜这个东西,还有一个传播更广的名字,叫做蒲公英。”
  蜀中的毒树却能用蒲公英来化解,听起来有些奇怪,但事实便是如此。
  众人听得半是讶异半是入神,孙思邈又接着说了下去:
  “又过两年,我一路看诊到了内江县,有一晚喝酒喝了很多,酒水激发了行路之中所摄入的瘴气之毒,直接在额角形成了肿块,最后到了眼睛都要睁不开的地步。内江县的县令周公并不通医术,却知道有一种偏方正对这等病症,将其用药化解了,救了我的性命。”
  “这偏方之中最重要的一位药材,竟是芸苔菜。”
  那可是饭桌上的东西。
  提到自己的过往见闻,孙思邈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怀念。
  这两年间他重回蜀地之时,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周县令也已经病逝了,他早年间看诊过的梓州刺史也早已因消渴症病故,倒是他们留下的病症案例,还能被他记载在医书之中。
  他又将目光转回了眼前。
  “当地百姓能在此种环境中存活,并不因为他们有什么瘴气不入的本事,而是因为他们凭借着经验摸索出了一套求生之法,这是合乎药理常识的。”
  “可惜,我一个医者能接触到的人有限,收集到的也不过几十种,你若要在此地长居,还是以官员身份和他们打交道,倒不如多听听民间流传的偏方。”
  唐璿若有所思。
  要是按照孙思邈这么说的话,他这个户曹的身份能做的还有很多啊。
  他认真地朝着孙思邈道了声谢,又在自己先前的“工作计划”上多添了几笔。
  虽然不确定这些调研出的药方最后能否派上用场,但先收集起来总是对他的小命有用,或者对公主也有用。
  这样说的话,他还需要与更多的人打交道,或许还是一些住在更为偏僻之地的人……
  就是这工作量实在有点大了。
  孙思邈像是瞧出了他的想法,出口提醒道:“你还年轻,不必非要将有些事情在一时半刻之间完成,我在蜀中行医有数年之久,其中也仅有两次遇到危及生命的麻烦而已。”
  唐璿抬起头来,“我这也算年轻吗?”
  三十多岁没在仕途上起步的人,到底还是有点晚了。放在他们这一行人中,相比于卢照邻、孙行等人,他的年纪也是最大的。
  可望见孙思邈湖海一般的目光,和对方满头白发也照旧精神非常的样子,他原本还有些急躁的心情又突然之间平静了下来。
  他随即就听到孙思邈的下一句话,“你难道觉得人人都是安定公主吗?”
  不是人人都能有安定公主这样的身份,也不是人人都能有这等年少时期就展现出来,甚至得到实践机会的智慧。
  唐璿既然已经明确了自己的路线,便顺着它继续往下做就是了。
  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在安定公主给他求来那个梁州户曹的身份后,脚踏实地去做事!
  一飞冲天,未必就是好事。
  德不配位,终究是要惹上麻烦的。
  就如同现在的李义府。
  他在长安城中的住处里憋闷地又走动了一个来回。
  想到他如今暂时被卸掉身上的职务,以近乎软禁的状态被幽闭在府邸中,李义府就恨不得将有些人给生吞活剥了。
  “真是一群多管闲事的家伙!”
  要不是大理寺卿非要觉得淳于氏的案子遭到了篡改,也不会惹来刘仁轨主审此案,他也不必非要将毕正义这个经手卷宗的人灭口,以防对方将罪名推卸到他的身上来。
  再要不是王义方以那等荒唐的言辞当庭对着陛下检举于他,也不会弄到现今这等不可开交的地步。
  目前的进展中,正逢苏定方押解西突厥降将,连带着西域诸国来使已近关中,陛下不打算在外人面前丢脸,干脆将李义府,王义方,刘仁轨全给禁足在了家中。
  等到招待完毕了西域来客,当众将被擒获的阿史那贺鲁处斩后,再来讨论他们几人的赏罚。
  李义府其实能猜到另外两人的结果。
  刘仁轨这个人最大的问题在,他没能让陛下交给他办理的案件顺利收尾,甚至被王义方的那出状告波及,不过无论如何,大部分的责任不在他,加上他还是安定公主的老师,或许会被罚,但不会被罚得太重。
  王义方这个人就不一样了。
  他想要效仿当年魏征对太宗的劝谏,却显然用错了方法!
  尤其是他要状告的是李义府,却也对着李治的名声扎下去了一刀。
  宠信奸佞、下属以色侍人这种话,也得看看说的人是谁,又是在什么场合之下说出来的。
  别忘了,若是李义府乃是乱臣贼子,那么被他和许敬宗联手拉下马去的褚遂良、韩瑗、来济,也就成了被坑蒙陷害之人,想要他们起复的人必定不少,随时可以借此说事。
  可李治不会允许出现这样的场面!
  比起王义方得到母亲的支持后毅然状告权臣这样的“美谈”,李治选择的必定还是他自己的执政利益。
  所以王义方非但不会因为犯上直谏得到嘉奖,反而会被重罚!
  具体会被贬谪到哪里还不好说,但一定会给予警示效果。
  唯独剩下的,就只是他李义府了。
  在收到禁足诏令的时候,李义府没有额外从李治那里获知他的态度,也不像是上次行将被贬官时候的情况,能有王德俭在许敬宗的授意之下来给他一条明路。
  这就有些难办了……
  “若是王义方被罚,那么状告之罪肯定是不会被纳入考量的……”
  他在厅中再次走动了一轮,在心中权衡道。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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