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无盐女(八)


  九娘想问之前发生了什么?却没有问。只是乖乖点个头:“嗯。”
  十九座牌坊,像一片石林。
  九娘有生以来头一次教父母围着。
  娘抱着她,爹跟她说着话。她靠在母亲的怀里,捋父亲的长须,闻母亲衣襟上的脂粉香,阳光暖融融地照下来。
  没有小妾,没有仆妇,没有丫鬟婆子。一家三人影成双。
  他们正亲密地说着话,过了一会,忽然听见不少族人欢声笑语地也出来踏青。
  看见九娘他们三个,也都过来打招呼了。
  堂婶笑眯眯地:“马上就要过十二岁的生辰了呀?要不要婶婶做的熏花糖?”
  堂伯朗声笑:“小馋猫。”
  堂叔父则是摸摸胡须,嘀嘀咕咕:“熏花糖,吃了薰掉牙。”
  花香飘过牌坊。牌坊两旁生了大朵杜鹃。还有不知名的蓝色野花。
  金色阳光洒落下来,一片笑脸融就暖融融的空气。
  这本是九娘最喜欢的一幕。
  她就喜欢人人都开开心心的。不要悲伤,不要难过。
  正在这一派和乐的时候,忽然听见几个人大惊小怪的声音:“那不是卫九娘吗?她怎么还活着?”
  另一个人说:“哈?怎么,难道他家真像是孙家说的那样,要给卫九娘重新订亲了?卫家这回也要出了二嫁的女儿了?”
  那是几个偶尔逛到卫家牌坊这边,作闲人打扮的浪荡子弟。
  他们的窃窃私语,故意说的很大声。使卫家人的脸一下子消失了笑容。
  那种九娘最怕的又苦又冷的沉默,一下子恢复了。
  她听见父亲缓缓开口:“九娘,你知道卫家发家是因为什么吗?”
  这是每个卫家人都知道的。
  姓方书生在一篇传记里,记叙了一个被亲戚所不齿的破落之家,因出了一位上吊殉夫的烈妇而声名大噪的情景:“自贞女死,闽南皆悚动,荐绅士君子多为唏嘘,里巷感伤。好事者传之图,讴歌其事,喧腾儿童女妇间。于时闽南之人,咸知东门卫氏云”。
  九娘默然许久,半天,才说:“爹妈,女儿早已心许孙七郎。生时百年盟,死归同寝眠。相思无单行,鸳鸯不独活。”
  她终于知道,大家一直在等什么了。
  ☆、第72章 无盐女(八)
  各路认得不认得九娘的族人,都来瞻仰吊唁这位才十二岁的族中“烈女”。
  后来,孙家也来人了。
  在九娘的棺材前,孙家说:“这孩子,说了叫她好好改嫁,她却非要……唉。”
  只是,我休息的时候,偶然撞见孙家来吊唁九娘的孙夫人对丈夫说:“这孩子,叫我儿等得好辛苦。”
  族人们倒是很高兴。按这里的风俗,人死了要摆七天的流水宴。
  他们大吃大喝了七天。连闲人也来了不少吃吃喝喝的。于是连闲人也很高兴了。
  更高兴的是,过了几天,在九娘生前就偷偷准备好的华表也树起来了。卫家的名声更上了一层楼。
  就等着上面封烈女树牌坊的旨意到了。
  估计会等着跟卫大学士的升迁指令一起到。孙家的孙大老爷向公公眨眨眼,示意地说了这个消息,问他去不去赴任。
  公公哭了一阵子,就说:“唉,儿女不幸,一个个离老夫而去。但是老夫怎可为儿女私情,耽误家国大事。”
  于是两个人也喝起酒来。
  这天晚上明月高悬,清辉照亮人间,风舒适清爽地吹,一派喜气。几乎没有人不高兴。
  他们喝的醉醺醺的时候,我给九娘守夜。
  这天晚上,明明风向不对。招魂的白幡却还是被吹了起来。
  我回过头,看看喝的兴高采烈的人们,看看九娘的牌位,想起了嫁到卫家之前,看过的一篇游记,上面写了一首关于闽南风俗的诗:
  闽风生女半不举,长大期之作烈女;
  婿死无端女亦亡,鸩酒在尊绳在梁。
  女儿贪生奈逼迫,断肠幽怨填胸臆;
  族人欢笑女儿死,请旌籍以传姓氏;
  三丈华表朝树门,夜闻新鬼求还魂。
  还是不要还魂了罢,九娘。
  这样的人世,不希望你再来。
  ☆、第73章 无盐女(九)
  才九岁的雁湖船家的女儿,小愈,跳河了。
  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据说是未嫁夫殁,于是她不食数日,最后投湖而死。尸体随流水漂至夫家门前而止,两人因而被合葬。
  这当然是假话。
  阿仁那天看见,小女孩的父母苦苦劝她:“家里出了个烈女,是可以全族都免除许多搖役杂税的。你爹爹,就不用教人驱使,你弟弟长大后,就不用再去做苦役。族长还许诺,日后都不打我家船的主意。”
  小姑娘整日捕鱼游水,纵然生活苦难,依旧带着湖水一样清凉的天真烂漫,她亲亲弟弟的小脸,很开心地,像个姐姐那样,拍拍幼稚的胸脯:“那就殉夫!”
  她从小长在湖上。见过殉夫的。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只要投入水中,没过几天,就会有人吹吹打打,把一座华美的木匾送到那个女人的家里去。
  接着那一家就可以免除许多的赋税。日子就会宽宥起来。
  小愈身上绑了一块大石头,坐在小船上。湖边是一圈听说她要殉夫,赶来围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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