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察14


  我是心里头别扭,既不想同上辈子一样一口一个哥哥唤得亲切,又不想直呼其名显得突兀。那么,他呢?
  ——明明他更熟悉也更应该叫出口的,是罗小谢这个名字才对。
  我带着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他一会儿。
  “但是,只有师父才能叫这个名字。”我诓他道,“这算是我的法号,有特殊含义。”
  “你不喜欢我便不叫了。”罗恩晨这回倒是分外乖觉,手上却一点没有放松。“你现在是要去找清栾师父吗?”
  “我随便走走。”不知为何就是不想说实话。
  “那为何关我。”他道,“事到如今,我很想问,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对,惹你如此厌烦?”
  ……不,你没有哪里不对。
  你都是对的。错就错在你认识了我。
  我这么想着时,就见他在我面前低低垂起了泪。
  完蛋了。
  造孽了。
  我把罗恩晨弄!哭!了!
  我脑子里警铃大作,忙将他推进房中关好了门。但人家只是静静流泪,泪珠一颗接着一颗砸在地上,好不凄惨。
  不知怎地,我忽然想起往后大伯将对罗恩晨作出的评价来。
  ——年少时,便已逐步显露了未来家主的威严。
  是现在这个默默哭得如同一根坏掉的水龙头,还非常无辜地将我手腕捏得乌青的人吗?
  我叹了一口气,动手划掉并加上了新备注。
  ——年少时,便已逐步丧失了未来家主的威严。
  我有些无措地站在他旁边,腕上痛到也快要落泪了。
  你能不能先放开我啊?——我非常想这么说却不敢吱声,觉得他捏得异常顺手,大概已经忘了手里那个是什么玩意儿了。
  该!让你关门!让你夹人胳膊!
  现在你被关了吧?你胳膊也让人夹了吧?
  我现在是很能理解饮泣的闺阁少女指尖的秀帕是何感受了。
  “……”
  “……”
  我呆了一会儿,痛定思痛,觉得不能再教事态进一步恶化,遂安抚地拍了拍罗恩晨的肩膀道,“觉得好受些了就擦擦脸,我们一同去找师父吧。”
  闻言,他的泪居然渐渐收住了,而后慢吞吞地起身洗脸,磨磨蹭蹭地往我旁边一站,眼皮还有些微肿的惨淡模样。
  我的手腕已经僵了,可作为始作俑者,却不敢有丝毫怨言。只能挥挥手带上了门,领着罗恩晨往师父房中走去。
  真是欠了他了。哪辈子都不得安生。
  我无力地错了错牙,就差再向师父哭一鼻子了。“师父,你现在方便吗?”
  “无事,进来吧。”师父安然在榻上打坐,“是需解惑否?”
  “嗯。”我点点头,暗自瞪了一眼不知避讳兀自往书案边坐好的罗恩晨,有些迟疑道,“弟子有一事不解。”说着脱下颈上佛珠往前一递,“线绳未损,龙角却断,其因为何?”
  师父将那沉香串捧在手中细看一遍,眉目间渐凝了层幽远的光。良久后,他抬起头来,眼神却直直穿透我般,落在我身后的虚空中。
  “沉香化骨,浮生辞土。御龙引路,归尘忘苦。”
  他低声喃道,陷入沉思。
  “观宁,你且戴好了。”师父眼中的光愈益幽亮,使我祟然生出一抹惧意来。
  “师父,您……”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镜花水月,早悟兰因。”
  他的视线终收归于我,却是太息一声,兀自阖了眼念起了大悲咒。
  ……我转了身,发现罗恩晨正在那屏风后坐得端庄。是因为他在,所以师父不肯多说,唯恐泄露天机吗?我抑抑想,那沉香化的又是谁的骨呢?
  不论佛珠为何会丢一颗,听来那却似是在为我引一条归路。而后师父又告诫我不要被表象迷眼,此生此事,好似与那已盖棺定论的上一世颇有牵连。
  我目前所能想到的,只有这么多了。但我将师父今日之言记进了心中,深觉必要之时还需再拿出体会一番。
  “你听懂刚才师父的回答了吗?”出了门后我便问道。
  “……不曾。”身后那人答。
  说起来,罗恩晨算是很有佛缘的人了。犹记我们第一次交谈,不,确切地说应该是我第一次同他说话时,他便从一句佛偈中悟出了两段道理。当时他被酒精毒哑了,只能与我进行手语交流。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遗余力地向我表达了他的想法。而我那时颇有些被这男孩子的悟性惊艳到,甚至想着哪日师父看见他时,也是要欢喜收下做弟子的。而现今这个毫无感悟的,怕是真没有听懂我方才在问什么了。
  我心里莫名一安。
  也好,总不会教罗恩晨联想过多。因我有心归隐,有时便忘记在他面前十分收敛,乃至露出一个小女孩不应有的态度,也不知会不会被他窥了端倪去。
  但我总想,他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虽不至与我经历相同的事,但身上必然有些我不知晓的秘密。因他现今有时情绪虽怪,大体看来还是副孩子心性。
  我万不能想象倘使现在这壳子里装着的是20岁的他,他又怎好在我面前患得患失,哭哭啼啼,大部分时间的对峙里都并无反抗余地。
  这么一想,我就感觉轻松很多,仿佛压在心头的最后一块郁垒也行将消散了。

第5章 不察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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