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治大明_分节阅读_第38节

  夜幕降临,京城的雨停了。
  徐府的灯火通明,门庭若市。
  京城的官员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纷纷携礼从四面八方涌向徐府,毅然是想要抱上这根粗大腿。
  现在作为媚党党魁的万安倒台,且不论刘吉的处境如何,而今内阁已经处于严重缺员状态,那么增加阁臣便是势在必行。
  虽然礼部尚书周洪谟是站在内阁门槛最近的人,而后才轮到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学士徐溥,但徐溥无论能力还是声望都远在周洪谟之上。
  最为重要的是,礼部尚书周洪谟跟万安是同乡,而他之所以能够到达这个位置是得益于万安的提携。
  正是如此,礼部尚书周洪谟将会受到万安事件的连累,而徐溥将会毫无悬念地入阁拜相,成为当之无愧的清流旗帜。
  徐府是一个奢靡的宅子,在后宅专门修建一座暖阁,而今晚这里备了一顿丰盛的酒席,众宾客依序而坐。
  身穿二品官服的徐溥居主座而坐,跟众宾客在这里吃菜喝酒,心里亦是生起一种扬眉吐气的畅快感。
  自从新君继位接连碰壁之后,而今一切终于是回到正轨之上,那个最碍事的老家伙离开,自己的前途重新变得璀璨夺目。
  “若不是这个老家伙,李裕现在已经滚回到江西了。”礼部右侍郎倪岳喝了一口酒,当即恨恨地道。
  户部右侍郎叶淇放下筷子,亦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道:“不错!只是好在,今万安去矣,大明将得大治!”
  “来,咱们同饮此杯,共谋盛世!”兵部尚书余子俊举起手中的酒杯,显得豪气万丈地劝酒道。
  余子俊是四川人士,跟万安是乡党,只是新朝之后,他跟着徐溥是渐行渐近,今晚更是直接来到徐溥的府上共谋大事,毅然已经成为徐党的核心人员。
  水无常势,人无常态,这便是大明的官场。
  虽然早前余子俊追随万安,但除了情如父子的师生关系外,同年和同乡从来都没有绝对的忠诚可言,很多官员历来都是谁能扛起文官集团领袖的大旗便跟谁混。
  徐溥今晚可谓是春风得意,此刻的心情显得十分舒畅,便举起手中的酒杯进行响应道:“来,同饮,共谋盛世!”
  在交杯错盏间,几杯酒纷纷下肚,众人的关系悄然上升。
  徐溥望着到场的兵部尚书余子俊、户部右侍郎叶淇、礼部右侍郎倪岳和翰林侍读学士刘健等人,知道这都是自己接下来掌控朝堂的重要成员。
  若说此时心中有什么遗憾,便是明明自己一手调教的宽仁太子,结果登上帝位便像是换了一个人般。
  徐溥原本想要用刚硬的方式吓破朱祐樘本性怯弱、没主见的纸老虎,但其中的政治风险过大,突然对同是帝师的刘健举杯道:“刘学士,咱们共饮一杯!”
  “徐学士,不敢,下官敬您!”刘健看到徐溥向自己隔空举杯,显得受宠若惊地道。
  今天他的心情同样很好,其实内阁没有增补成员阻的何止是徐溥的道。若是徐溥顺利入阁,那么便空出翰林学士的位置,将会由他进行递补。
  只是徐溥入阁失败,连带他这位翰林侍读学士不能更进一步,望着翰林院学士的位置是求而不得。
  至于后面的词臣同样如此,若他将翰林侍读学士的位置空出来,后面的翰林官都能层层递进皆大欢喜。
  所幸,现在内阁首辅万安终于倒台,徐溥谋得内阁首辅的位置,而自己将成为新任翰林学士,自己身后的词臣亦能层层递进。
  “咱们两人都是东宫旧人,今同朝为官当共进退!”徐溥知道刘健是一个有野心的官员,亦是有意加深关系地道。
  虽然太祖朱元璋废除了宰相,导致文官集团失去天然的领袖。只是在这么多年的摸索中,他们其实已经找到合适的领袖人物,便是拥有“帝师”身份的清流词臣。
  以后面的历史来看,不管是隆庆朝的帝师高拱,还是万历朝的帝师张居正,都是具备这一种属性。
  户部右侍郎叶淇看着这两位帝师共饮,心里亦是十分的羡慕。
  “徐学士,今万安已去,接下来咱们当如何是好?”礼部右侍郎倪岳喝得微醺,便进行打听地道。
  兵部尚书余子俊等官员纷纷停下筷子,便好奇地扭头望向徐溥。
  现在万安已经被他们成功扳倒,接下来的朝堂将会面临一场大洗牌,而他们的下一场同样显得十分重要。
  徐溥早已经有了谋算,夹起一个蚕豆放进嘴里咀嚼道:“今陛下登基已近满月,然不开日讲,不举经筵,非明君之举也!尔等皆为人臣,自当上疏劝谏陛下举经筵开日讲!”
  日讲和经筵制度并非起于太祖朱元璋,而是那位八岁登基的皇帝,三杨柄政时期,始制定日讲、经筵仪注。每日一小讲,每旬一大讲,为帝王接受儒家教育的主要方式,《四书》、《五经》及《帝鉴图说》为主要的教材。
  其实日讲还是其次,主要是经筵制度,即便是天子亦要受到经筵上的礼法约束,让天子像经历着一场又一场严格的军训般。
  只是朱祐樘登基眼看就要满月,但日讲和经筵都一直拖着。而今要求朱祐樘重开日讲和经筵,哪怕不能对朱祐樘进行二次洗脑,在经筵上训一训这个孙子亦好。
  “不错!咱们臣子不可对陛下的不当行径视而不见,明日早朝便一起上疏请奏!”礼部右侍郎倪岳当即响应道。
  兵部尚书余子俊等人知道徐溥是不想加大文官集团的内耗,而是将矛头指向新君,当即便是纷纷点头赞同这个方案。
  其实这个做法显得更加的高明,万党是树倒猢狲散,若是他们竖起文官集团反帝的旗帜,自然会让其他官员纷纷加入进来,从而成为新朝当之无愧的第一势力。
  “咱们明日一起奏请陛下重设起居注,如何?”户部右侍郎叶淇心里微微一动,便认真地提议道。
  起居注是一个史官类的官职,记录除了皇帝宫中私生活外的种种言行,可以说是跟随着皇帝的记录仪。
  明太祖初期受到明太祖朱元璋的重视,但很快意识到起居注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遂而决定废除,至今都没有再复设。
  “这不太好吧?”翰林侍读学士刘健知道这是要合理合法地监视皇帝的一举一动,显得眼神复杂地道。
  “有何不好,陛下本就该以身作则、言行典范,做一个名留青史的贤君!”户部右侍郎叶淇坚持己见地道。
  徐溥的嘴角微微抽动一下,终于还是站出来劝阻道:“叶侍郎,此事当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
  “徐学士深谋远虑!”户部侍郎叶淇看到徐溥发话,便是暂时放弃这个念头道。
  接下来,大家围绕明日早朝的行动开始进行布置,针对可能出现的变数进行交流,以期达到一蹴而就的战略目标。
  今晚的徐府暖阁的灯很亮,杯中的酒很醇,大家的眼睛越来越明亮,已经有人开始憧憬将由他们开创的太平盛世。


第六十二章 朕的首辅呢?
  夜渐深,乾清宫东暖阁灯火璀璨。
  跟外面官员府邸的欢声笑语相比,这座雄伟的宫殿显得十分安静,一个身穿龙袍的年轻人正在灯下处理政务。
  任命王越总理盐政的圣旨已经下发,盐政的冰算是破了一道小口,但最终清除盐弊的成效只能看王越了。
  即便他是大明的皇帝,但中枢跟地方终究有着时间和空间上的距离,掌控地方的力量处于天然的劣势。
  现在盐政的事情只能暂且放到一边,毕竟这个王朝存在的弊政着实不少,而他最新的目光落到漕运之上。
  朝廷每年都要从南直隶、浙江、江西、湖广、河南和山东六省征得几百万石漕粮运至京师,但漕粮每年的人力和物力的成本已经去到八成。
  如此之大的损耗,致使这一条被当朝津津乐道的京杭大运河成为大明最高昂的玩具,而改海运无疑才是最有效的出路。
  朱祐樘从来都不是一个天真的人,在前世亦算是经历了社会的毒打,每年几百万石漕粮八成的开支额度,这里滋生的蛆虫比盐政只多不少。
  现在自己若是贸然动手,且不说现在京军的军权还没进行掌控,哪怕掌控京军亦得找个由头先杀人才好办事。
  “陛下,你最近怎么老去西苑那边呀?今天不是下雨了吗?你过去也不能骑马射箭吧?”在旁边认真研墨的牛蒙蒙终究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最终还是忍不住打听地道。
  朱祐樘正在思索着该如此切入漕弊,闻言便是淡淡地道:“怎么?朕做什么事情还要向你汇报不成?”
  “奴婢哪可能如此没有规矩,只是好奇你去西苑做了什么嘛!今天你离开乾清宫没多会,怀公公来乾清门说要复命,奴婢说您不在,他竟然想要进来看一看,这个怀公公太不懂规矩了,奴婢都不知他怎么能坐上来的!”牛蒙蒙当即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话道。
  朱祐樘知道很多人不喜欢牛蒙蒙这个小话唠,但心里反倒十分轻松地道:“朕以前住在清宁宫的时候,最喜欢呆的地方便是衣柜里面,他是打心里没有将朕这个衣柜太子放在眼里吧!”
  “啊?这事竟然是真的啊?”牛蒙蒙瞪直了眼睛,显得满脸难以置信地望向朱祐樘道。
  朱祐樘看到牛蒙蒙如此吃惊的表情,亦是不由得暗叹一声,透过窗户望向外面的漆黑的天空,却是知道想要改变一些人的固有认知恐怕是要见血才行了。
  衣柜太子杀了人后,这些人会不会真正意识到自己是皇帝呢?
  天刚蒙蒙亮,午门前的文武百官越来越多。
  由于昨天下雨的缘故,今天的天气明显变得更冷,但很多官员的眼睛都放着光,毅然是期待着今日的早朝。
  “徐学士,早安!”身穿一品官服的刘吉看到姗姗来迟的徐溥,当即便主动打招呼地道。
  徐溥有着北方的人好酒量,而昨晚还做了一个好梦,此刻嘴里还噙着笑意,走起路来都带风,便是进行回应道:“刘阁老,早安!”
  “徐学士,既然你提议要奏请陛下重开经筵,老夫自当跟随!”刘吉看了看周围,便稍微压下声音道。
  徐溥不由得暗自一惊,没想到自己昨晚在酒席的谈话竟然能传到刘吉的耳中,但还是不动声色地道:“今幸得刘阁老相助,事可成矣”。
  在扳倒万安后,挡在自己前面的人便是刘吉。
  只是现在还不到对刘吉动手的时候,且不说自己能不能扳倒刘吉,若费了半天的劲最后自己仍旧被挡在内阁外,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正是如此,现在选择跟刘吉和平相处,一起联手向陛下施压才是上上之选。
  双方在达到默契,听到晨钟响起和午门打开,便率领文武百官穿过午门的城洞,朝着前面气势如虹的奉天门走去。
  工部尚书杜铭和吏部尚书李裕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发现今天文官的队伍更整齐,隐隐间觉得他们已经汇聚成一个强有力的整体。
  晨曦之中,奉天门前,千官观政开始。
  “臣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万安已经不在这里,而今是在刘吉和徐溥的带领下,向着这位少年天子跪礼道。
  朱祐樘扭头望了一眼左侧,发现果然只有刘吉一个阁臣孤零零跪在这里。
  熟悉的流程,相似的配方,由宗人府开始奏事。今日宗人府倒不再是让朱祐樘给宗藩成员敲定名字,而是周王请出城拜祭先祖。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在轮到礼部之时,广场中的气氛瞬间变得不一样。
  吏部尚书李裕和刑部尚书杜铭亦是感到了异样,便是警惕地望向礼部的队伍。
  朱祐樘看到手中的副本,礼部昨日所呈交的是遣驸马都尉周景祭景皇帝陵寝,这无疑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才对。
  礼部右侍郎倪岳出列,显得自信满满地慷慨激昂地道:“陛下,英宗制经筵仪注,每月二日、十二日、廿二日,三次进讲,帝御文华殿,遇寒暑则暂免。经筵一日不废,则圣学圣德加一日之进;一月不废,则圣学圣德加一月之进。盖人之心思精神有所繁属,则自然强敏。经筵讲学,正人主开广心思,耸励精神之所也。今陛下登大宝已满月,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请陛下莫违祖制,请开经筵、举日讲!”
  “臣等附议!”礼部尚书周洪谟等一众官员在听完倪岳所请后,当即便纷纷跪下附和道。
  此时参加早朝的官员竟然绝大多数的官员都跪下,声势浩大直击九霄般,毅然是要一起联手逼迫朱祐樘重开经筵和日讲。
  坐在宝座上的朱祐樘看着眼前黑压压跪在地上的官员,听着这比高呼万岁还要洪亮的声音,终于感受到文官集团的真正力量。
  若是这帮官员真的做到共进退,即便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想要掌控整个文官集团无疑是一件极度艰难的事情。
  大明的科举制度已经奠定文官为基石,自己这位皇帝可以控制得了内阁,亦可以控制六部,但却根本无法掌握整个天下。
  在这一刻,他知道想要打散这股力量,那么就要拆除这个科举选官体制,不然文官集团终有一日会吞噬皇权。
  朱祐樘自然不会因此而乱了阵脚,显得脸色如常地望向刘吉道:“刘阁老,内阁究竟是如何办事的?昨日内阁所呈交的礼部奏疏,所拟并非此事,不知是谁出了差错?”
  “陛下,兴许是万阁老搞错了!只是帝王大节莫先于讲学,讲学莫要于经筵,臣亦请圣上重开经筵!”刘吉并不打算做朱祐樘的媚臣,先是将责任直接推给已经回家的万安,同时直接表明自己的立场道。
  “陛下,臣等请圣上重开经筵,向天下读书人以身作则!”徐溥的嘴角微微上扬,带领剩下的官员向朱祐樘进行施压道。
  此时广场上绝大多数的官员已经表明立场,毅然是要逼得朱祐樘低头,乖乖重启经筵,好好进行一场思想上的大改造。
  朱祐樘并没有搭理徐溥等人的请奏,却是继续盯着刘阁老质问道:“万阁老搞错了?呵呵……朕记得早前便三令五申,朝廷要员不得以任何理由缺朝,他万安今日早朝因何不至?他这个首辅难道是不想干了吗?”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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