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白纸


  彼时,巫山云还在发烧。
  涟昭仪面露忧色道:“太医怎的还没过来!”
  程姑作为她的心腹,见她这副模样,瞬间了然。
  孩子在病中时最易依赖别人了,涟昭仪此举,是想让这孩子记住她的好,她怕是,看上这孩子了。
  程姑急忙道:“来了来了!”
  太医跪在涟昭仪面前,欲要参拜,涟昭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且先免了这些,先看他!”
  太医细细为巫山云诊了脉,道:“只是寻常发热而已......只需开些草药,煎煮服下,不出三日便可痊愈。”
  “可会传染?”程姑问道。
  “只是寻常发热,大抵是着了凉,不会传染。”那太医道。
  听闻此言,涟昭仪靠近巫山云,细细观摩着。
  “你且去抓药,抓了以后,便放到本宫的禅堂去,本宫今日到此之事,莫要同他人声张,否则......”涟昭仪斜睨了那太医一眼,那太医瞬间后背发凉,连忙点头称是。
  “这小孩头顶有一块胎记呢。”程姑道。
  “是。”涟昭仪也注意到了那块难看的红色印记。
  “想必便是因为这个,圣上才嫌他的。”程姑道。
  涟昭仪轻轻抚了抚那胎记,只听见了小孩嘴里在嘟囔着什么。
  她侧过头去,鬓角一丝发散落在巫山云脸上,巫山云只觉得脸上瘙痒,他此刻分明无比清醒,却是装作烧糊涂了的模样,嘴里不停轻声叫着:“......娘.......”
  涟昭仪一愣,心下难免生出一丝不忍。
  她又侧过头去,听到了巫山云断断续续的小声嘟囔。
  “历来...历来皇家...要声名....我只求...温饱...娘,我只求...温饱。”
  涟昭仪抿唇起身,她微微颔首,心下已然有了自己的打算,命人将那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可怜小家伙抱了起来,去往了自己的温絮宫。
  她不打算将此事告与皇帝。
  涟昭仪想,她要看看这孩子,究竟能不能为她所用。
  太蠢会误事,太聪明不好掌控。
  涟昭仪靠在轿撵扶手上,拨弄着发髻上的玉流苏。
  这孩子,最好,是一张白纸,一张可以任她涂画,听从命令的白纸。
  第十三章 白纸
  她要这张白纸,为她书写辉煌。
  利益?算计?
  涟昭仪的手在轿撵的扶手上点了点。
  她想,她或许只是好心罢了。
  又或许,这种将人从泥土里拉到云端的感觉……她很受用。
  巫山云只感觉到自己在被移动,分明一样是被环抱,可那感觉却十分不同。
  曾仓会恨他吗?
  巫山云想。
  曾仓会恨他的,恨他算计,恨他将曾仓当做了一个可有可无的遮掩,让他的计划更加天衣无缝。
  恨就恨吧,反正,便连他自己都恨他自己。
  他仿佛置身十八层地狱,滚滚岩浆和不安将他的周身包裹,他能感受到的,只有沉沦和炎热。
  同样置身十八层地狱的,还有曾仓。
  这一切拜巫山云所赐。
  这故事或许比农夫与蛇更为恶劣。
  蛇是为了活下去而杀了农夫,巫山云是为了所谓的“完美”计划而害了曾仓。
  巫山云比蛇还要恶 毒。
  可曾仓即使是在梦里也还在念着巫山云的名字。
  他在担心巫山云,那样严重的发热,一个孩子怎么能受得了呢?
  曾仓腿下的简陋草席早已被鲜血染透,曾涣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他想用袖子将泪抹尽,可待看到他哥哥那紧锁的眉头时,泪便流不尽了。
  隔壁邻居李大娘过来了,后面常照料他们的张农夫过来了,村上乃至镇子上唯一的一个老中医过来了。
  李大娘一边烧着热水一边擦着汗,她是个寡妇,丈夫早年间当兵去了,去了便再也没有回来。
  她同丈夫生小相识,青梅竹马,情深义重,膝下无子却也没有再嫁,便将这兄弟二人当做了自己的孩子般帮衬着,抚养长大。
  她也在抹着泪,急得满头大汗,曾仓这孩子老实、小心,奈何那皇宫都是些如狼似虎的人,这孩子进宫那会儿,她便一再劝阻,时至今日,她只恨当时没能留下曾仓,终究还是让他进了宫。
  老中医抚着山羊胡,看了良久,直叹着气。
  过了好一会儿,老中医才叫张农夫按住了他的身子,又唤曾涣拿来了一把剪刀。
  老中医手起刀落,将那因搁置的时间太长,血、肉、衣料、泥土粘黏在一起的脏块剪了下来。
  曾仓迷迷糊糊间感到大腿间股后传来疼意,他甚至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在苍白如纸的面上流下汗珠,唇瓣张合,便连痛苦的呻吟都轻到微不可闻。
  曾涣看不下去了,他不明白,明明昨日还健步如飞的哥哥,今晚便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哭着跑到了屋外,心似是被无数生锈的刀锯来回翻搅,割裂,扯开。
  他哭得喘不上气,心中更多的,是自责。
  他是个拖油瓶,倘若曾仓没有他这个弟弟,那么,曾仓就不会执拗于将他培养成书生,曾仓不执拗于此,那么,他就不必挣更多钱,如此,喂马便会是曾仓唯一的工作。
  都是他的错.......
  只因他,曾仓进了宫,才会,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第十三章 白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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