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光从出口猛地涌了进来,像一支支利箭,刺痛了他的眼睛。
  《沉船》被某家人举报,扭曲历史真相,影射著名音乐家陆某某被害事实,由上面领导直接宣布撤档封杀,再不可能于内地上映。
  《沉船》这部积累了无数人的心血和梦想,赌上他所有的一切,折腾了长达近三年的影片,最终夭折。
  曹文的天瞬间灰了。
  如果说钟奕的离开只是扯掉了他的血肉,那么,电影的夭折便是砸断了他的脊梁。
  曹文,如此骄傲又自负的人,电影便是他的生命,是他的呼吸,是自信的来源和生命全部的意义。
  电影,就是他的根!
  没有根的曹文,还是曹文吗?
  他一再地退防线,钟奕失去了,钱财失去了,多少委屈都受了。电影是他最后的防线,身为一个电影人最起码的尊严和自我的坚持,在这一刻,也骤然崩塌。
  曹文三观尽碎,退无可退,毁了他所有的骄傲和自信。没有爱情,他还能躲到电影里去;没有电影呢,他将往哪里去。
  曹文忽然发现,他无处可去。
  他暴露在阳光底下,却觉得自己陷在浓稠无边的黑暗里,只剩下白茫茫的空洞和无措。
  黑暗里有什么在噬咬着他,他想不通,想不开,这成了他最痛苦的一段时期。
  第六十七章
  曹文失踪了。
  张博把他送回住处后,就再没有找到他的人影。关于沉船的撤档,曹文下了死命令——谁也不准透露,消息封锁。张博不敢说,也不敢问,蒋星河来找他要人的时候,他都要疯了。人呢?人他也不知道去哪了啊?
  曹文撂下了这个烂摊子,消失了。
  高速公路上飞驰的车里是失踪的曹文,他踩着油门没命地奔,一口气开到海边。夜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海浪拍打在礁石上的声音,轰隆隆的很大声。内心的声音很狂躁,摧枯拉朽惊涛骇浪地躁动着,和这天地合成一种声音。他知道他的理想倒塌了,他曾经想过失败,又一次的失败,他都能接受;他在跌到最低谷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绝望过。可如今的结果,让他无法承受的是,他甚至没有机会让它被看见。
  他像一头固执的狼,在无数次绝境的拼杀后,只带回一身的遍体鳞伤。
  他想到了钟奕,他的伴侣,唯一的伴侣,他舔舐着伤口绝望地向他奔去。
  曹文把车停在钟奕的楼下,这是一个高档小区,钟奕换过一次房子,这里更私密,更不容易被打扰。小区住户不多,其中一层楼便是钟奕的公寓。春日里下起绵绵细雨,雨丝也是毛毛的,从天空飘落下来,蒙了人的眼睛。曹文坐在车里抽烟,他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来这,来这待一会,望着楼上某盏灯的亮光,心里就会熨帖一些。那点灯光,便是他心里的亮光;钟奕在的地方,便是他心的归处。这一次他又来了,绝境里他无处可去,只好又爬回这里。他有好多话想要和他说,有好多事想要和他讲,说沉船、说审查、说那群王八羔子怎么玩他、说他绝不会放弃,和他们拼到底!
  他要把他受的委屈和不平都告诉他!
  他要向他倾诉发生的一切!
  他要寻求慰藉!
  他要拥抱他,把他揉碎在骨子里,以确定活着的存在!
  他迫切需要这一点温暖、这一点光亮,哪怕是让他在旁边沾一沾,不碰他都好。
  他要他!
  现在就要!
  他打开车门,想要闯进公寓里。雨下得大起来,然而眼前出现的一幕,却将他所有的热情和希望浇灭在这冰冷的夜雨里。小区的路灯昏黄,照出一方光影,雨越下越大,在光下蹁跹飞舞。路的尽头走过来两个人,好像没料到雨会下这么大,都没有带伞。曹文一眼就看到他满心想着的那个人,钟奕在镜头外一向是很寡淡的,平静温和,很少讲话,也很少表露情绪。他一直游离在人群外面,没什么存在感。但今晚他的身影却在夜雨里那样的清晰刺痛。他不是一个人,另一个比他高一些的男人正半搂着他,和他一起走来。因为雨突然下大了,两人神色都有些俏皮的惊喜,钟奕微微低头靠近男人的胸膛,薛回用手给他遮着雨,活泼的笑意流露在眼角眉梢,一起闯进楼道里。
  这时候已经午夜了,钟奕和一个男人一起回家,手里还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两人从他的车前路过,都没有注意到他的身影。雨继续铺天盖地地落下来,淋了曹文一身雨水。
  曹文猛地涌上一股悲怆的情绪,打得他措手不及。嫉妒的毒液侵入他的脑子,攫住他的心脏让他无法呼吸。他感觉心痛极了,痛得他发抖。到现在,他才知道他不能接受的是什么。他不能接受别人碰一碰钟奕,牵一下手都不行,搂一下肩膀也不行,就算站在一起也不行。什么都不行!什么都不能接受!
  他不能接受别人碰钟奕,他更不能接受钟奕出现在别人的镜头里。他不能接受钟奕爱别人,他也不能接受钟奕拍别人的电影。钟奕离开后拍的戏,他都没看;钟奕离开后的生活,他也不想知道;钟奕和谁来往,他刻意逃避了,一心钻进电影里。他以为这样,就不用面对自己的失败。可现在,他不想看到的,他逃避的,他曾经不能接受,一步都不肯让的东西,都摆到他面前来了。他不得不看,不得不接受,不得不让步。这让他窒息。

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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