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圣堂(下)

  仿照一切神圣之所的形制,他们将这份愚昧包上虚假的圣洁外衣。利剑一般的钟乳石柔柔悬起薄纱,洞壁辉水母化石的眼目被白垩藏起,信徒们竭尽全力装饰此地;这里摆置银器,那里添放瓷具,眼见石灰岩与华美之物不称,沉海秘社甚至不惜豪掷千金,浮夸地用玻璃砖架空地面,往下方的空间撒满某种雪白的粉末——踩在玻璃砖,就仿佛踏上永世不化的白雪;圣洁的白色无须铺设红毯,便足以令不知就里的人步步深入,及至迷失于这座地下神国的险诈倒影。
  重整圣堂时,除了铺设玻璃地面外,摄灯人最大的要求是尽量不用灰色。
  以赫夫曼为代表的部分信徒,猜测她是试图以这种方式,暗暗抹去沉海秘社中戈尔德玛赫家族的痕迹。
  或许这正是她的目的,亦或许仅是因为她恨透了这个颜色。即便她自己的那头金发,如今也已变成浅浅灰色。
  雷娅漠然看着眼前正在进行的准备仪式。
  “你们真是疯了,这完全是无谓的杀戮。”
  捆缚在她脚边的男人再次开口,似是尝试同她交流。
  作者有话说:
  先更上篇,下篇还在润色,如果我不加班就能明天更(。)总之这周内还会更
  说不定努努力甚至可以再再更一章“雄鹿”,毕竟是临时决定调整顺序,把已经写完草稿的“雄鹿”挪到了“圣堂”后面。
  第166章 圣堂(下)
  “你说,这是无谓的杀戮?”
  雷娅低头看向他。
  被剥去衣衫反绑双臂,贯山屏努力蜷起双腿遮掩羞处。他的表情仍称得上镇定,双眼无畏地与雷娅对视,但他的脸上还是因耻辱多了几分赧色。俊美的男人倒在那儿,宛若地上多了一尊细腻的大理石卧像,浑身肌肤和玻璃砖下霜雪似的粉末一样洁白,愈发显得其上指甲抓挠出的伤痕刺眼,就像瓷器表面迸出了道道暗红裂纹,叫人惋惜,令人遗憾。
  虽说奉送新娘一事,于雷娅而言不过是个堵人口舌的过场形式,她还是叫人寻了一条灰纱,裹在贯山屏身上。
  检察官没有反抗,只在薄凉的丝纱贴在身体时颤了一下,仿佛尚未从方才直视屠杀的震骇中完全恢复。
  然而引领沉海秘社的摄灯人多年来阅人无数,已然透过那双墨黑眼眸,看穿这个男人下意识的伪装,认出他极力想隐藏的某种殊于常人的冷漠与麻木。目睹死亡其实没有让贯山屏产生多少情绪波动,他肢端后续的战栗,只是模仿出来的机械颤抖。
  “亚历山德罗先生,你靠这张脸一定骗过了不少人。”
  雷娅讥讽,“你连自己的生命都不爱惜,却还想装得珍视别人的性命?”
  不过她并不在乎这个检察官臻美皮囊下是否有一颗生来扭曲的灵魂。她只是讨厌他,尤其讨厌他镇定到甚至显得淡漠的神情。
  与人性无关,在贯山屏身上,雷娅看到了一些与提摩泰希相似的特征。不苟言笑的冰冷面孔只是表面,她憎恶他们将自己的意志施加于他人身上时,那副理所当然的坦率态度。不管是那双浅灰的眼瞳,还是这双墨黑的眼眸,他们难道不都是自说自话,强拉别人配合自己演出?
  “甚至不问一句我们是否想要你的保护。”
  雷娅喃喃自语,全然无视贯山屏流露的困惑,“像你这样的人,真是傲慢极了……”
  她可是清楚记得。在贯山屏抬脚踏上大船的一瞬,他身后那个青年的脸上,浮现出坠入深渊的真切绝望。在此之前,褐眼的青年分明已拥有殊死一搏的觉悟,却被检察官强行挡住去路。
  她可是清楚记得。俊美的男人自顾自说着用命换褐眼的青年平安抽身,但哪怕他回头多看一眼,就能看到他想保护的人在听到这一句时,瞳中分明光彩全无。
  与你并肩共赴死亡的终局,和,被你以保护之名从彼此命运中排除。
  ……为什么你如此轻易又专横地替我做了决定?
  那个青年一定很想问为什么。
  ——就像她当时看着那对生着浅灰眼眸的孪生姐弟,问提摩泰希,为什么。
  “祂需要一个新娘。”
  “所以?”雷特瑞丝讷讷追问,他的声音到不了她耳中。
  “许以戈尔德玛赫之名,那个女孩会成为祂的新娘……不是你了,也不会是未来你和我的孩子。这样,即使伟大婚礼到来,你们也能活下去。”
  苍白男人低声说着,不再解释更多。他将那对姐弟递到雷特瑞丝怀里。她接了过来,浑身发抖。
  是的,为了他,她愿意穿上婚纱引颈受戮,哪怕最后只换来那个男人虚幻的思慕。
  但这不代表她愿意接受提摩泰希的全部——自以为是的背叛,不切实际的承诺——她天真的爱情崩塌了。
  从那时起,浅灰成了金发姑娘最厌恶的颜色。
  也是从那时起,提摩泰希只把雷特瑞丝的画像挂在身边,彻底将她隔绝于信徒的视线。她被交由赫夫曼看守,甚至不得从辉公馆中离开一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岁月使皱纹爬满了这张青春的脸,也抹掉了上面无忧的笑颜。窗外树叶萌发又凋落、凋落复萌发,夜夜守着月色里飘忽的浅灰辉光,金发姑娘脸上红斑渐渐难消,额头青筋日益浮凸,终于比年长的丈夫更为衰老。

第166章 圣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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