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旨吃糖_分节阅读_第119节

  说到底,他对荀翊的印象也不过就是个在猎场上被内侍欺负、没人愿意和他玩的小皇子,活的还不如自己一个侍卫的儿子。
  自己当日不过就是带他跑了圈马抓了会鱼呗,他那身板弱的还生了病,害自己被爹骂了一顿。
  荀翊往前走着,他出一趟宫并不容易,若是此事发生在自己刚来的时候,怕是根本救他们不下。但还好,如今已经有些筹谋的时日了。
  地上积了水,像是个镜面一般。
  荀翊低头看了自己的倒影一眼,像是自言自语似的——你的第一个愿望,我帮你达成了。
  水里的影子嘴角翘了翘,带着天真单纯的孩子模样,好像笑了,也好像只是风吹一吹,拂乱了波纹似的。
  ————————
  “我呸!”介凉咬了橘子冰一口,说道:“当初我见到你的时候,你都快发烧烧死了,要不是皇上救了你,你早没命了。我看你现在傻乎乎的,怕不是当初发烧烧糊涂了!”
  “胡说!要是当时我发烧快烧死了,我还有功夫让人给我取名字吗?我身体好着呢!”戴庸也咬了一口橘子冰。
  他说归说,但当日却是想快烧死也是死,还不如替周老大顶了身份,至少有个人能活下去,总比一起送死好吧。
  周温,也就是现在的介凉看了眼手里的冰棍杆子,眉眼舒展:“再来一根啊,我怎么运气就这么好呢。肯定是好人有好报啊。”
  他抻了个懒腰,身上的侍卫服显得身姿愈发英挺:“可惜了,宫里哪儿来的地方再来一根啊,还得留着下次去集市换。”
  不远处,太后娘娘揉了揉眼睛,问一旁的袁嬷嬷:“我这是不是老眼昏花了?这介贵妃不是病没了吗?方才我怎么看着有个长的特别像贵妃的侍卫?”
  袁嬷嬷说道:“一定是娘娘思念贵妃娘娘了,贵妃娘娘也是福薄,怎得突然就得了急病没了。”
  “不对。”太后又仔细看了看,说道:“这侍卫长得和介贵妃太过相似,又是皇上这边的侍卫,你看好像还和戴庸关系不错呢。能和戴庸说上话的,定然不是寻常侍卫。”
  “娘娘您的意思是?”袁嬷嬷小心问道。
  太后理了理衣领,挺直背脊,正色说道:“不行,我得去和姝姝说说,这男的最容易在女人怀孕的时候朝三暮四。”
  袁嬷嬷在旁提醒道:“太后娘娘,皇上后宫多些才能为开枝散叶,免得落了血脉啊。”
  “哦,对对对,我儿子是皇上啊。”太后猛然反应过来,“最近话本子看的太多,可是你看人家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不是很好吗?为什么非得要硬塞进来呢?哀家最讨厌的,就是那种有事没事儿给儿子纳妾的娘了!”
  袁嬷嬷微笑,心里想着:太后娘娘您现在是马上有皇孙万事足了,之前您没皇孙的时候,还不是整天想着给皇上充盈后宫?柳美人怎么进来的?赵美人怎么进来的?刘昭仪怎么进来的?还不都是您一意孤行?


第143章 【番外二】【秘葵番外·一】
  长安的夜其实很黑,与白日的璀璨繁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人心是悸动的,好似阴影当中暗蹑的细小走兽,窸窸窣窣的发出恼人的声响。
  这是一个瓷器所知道的,公开的秘密。
  与主人一样,秘葵是大唐万丈光芒中的一部分,主人是满是传奇惊才绝艳的女相,而她则是“夺得千峰翠色来”的精妙瓷器。
  那年她刚被造出来,惴惴不安的面对工匠的审视,带着对世间的懵懂渴望,一如个初生的婴孩。
  她冲着人笑,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什么是笑,只是单纯的本能,或许是讨好,想要去一个好地方,亦或者只是求个妥善的照顾。
  然而却没人听得到她的声音,没人看得见她的笑颜。
  在他们眼前,这只是一个瓷器。或许它模样很美,但也只不过是诸多物件当中的一个。
  不能言语的东西,或者说不能和人类沟通的东西,总是显得没那么有趣。
  它们可能是春日娇美的花瓣,也可能是夏日奔腾的流水,又可能是秋日悲鸣的蛐蛐,亦可能是冬日天降的纷纷落雪。
  它们只能为这世界增添色彩,是锦上添花的东西,但再论起来却又显得又有些无足轻重。
  不出意料的,她被夸赞了,因为色泽,因为造型,她被寥寥无几却又极其高贵的人欣赏端详,然后归于平静,被安置在库房当中。
  也就是在那里,她从同样被安置的瓷器处知道了自己是什么,“他们”,也就是所谓的人是什么,所谓的世界是什么。
  所谓的世界如此逼仄阴暗,压得她透不过气。
  那时候瓷器们也说她好看,美丽的颜色是之前都未曾有过的,单薄的瓷盏像朵含羞待放的花儿,正是最美的时节。
  可美又能如何?好看又能如何?
  她想听听别的。
  甚至是最美的瓷器,最后也难逃被放在府库里的下场啊。
  被遗忘、被搁置、直到最后颜色褪去,就在这小小的角落里,看着时不时出现的蜘蛛都过了一茬又一茶。
  对于瓷器来说,宁可在被使用的时候被摔碎,也不想在寂静中数不清时光。
  倘若只能这样,那叫什么名字,有什么想法,会说什么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那时候想,就像将自己创造出来的人类一样,他们不明白瓷器,而自己也看不懂人类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也看不懂他们想做什么,以及为什么这么想。
  或许听不到的东西,就可以当做不存在罢。无视这样可能的生命,会让自己过得更轻松一些。
  此时的她还懵懂,尚不知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的无能为力有多么捶胸顿足。
  之后不久,她被从库房里带了出来,而在这里之前,她已经学过很多。
  瓷器们的教导方式一如远古的部落传承,将所有有用的信息整合,再口口相传。
  她被赏赐给了一名复姓上官的女官。
  这名女官很喜欢她,每每饮酒做宴,无论独酌对饮总是将她带在身上,还颇有趣味的给她娶了个名字,为“秘葵”。
  无人知道她为何会有这样的名字,但或许这也是这位女官的心意。
  这“葵”取自秋葵花,后来唐朝也有诗人曾作诗“月瓣团栾剪赭罗,长条排蕊缀鸣珂。倾阳一点丹心在,承得中天雨露多”来描述秋葵花。除了模样,更多的却是说秋葵花向阳而生,故而所受天上恩宠更多。
  这可是女官对自己的想法?自嘲也好,本意也罢,又或许原本就是“黄葵高洁,玉簪清丽”。
  人想来喜欢借景抒情以诗言志,那身处旋涡当中的她,是否又是借物说不可说呢?
  大抵无人知道,女官也无意向旁人阐明。
  这是秘葵在她身上学到的第一件事——无需向旁人辩解什么,无需像旁人证明什么,也无需将伤口将心迹袒露的那么清晰明白。在这昭昭日阳之下,该明白的人自然会明白。
  只需,尽一生燃烧便是。
  而后来秘葵在漫长的岁月里也知道了,原来各式各样的花也有自己的花语,而秋葵花的花语正是“早熟”。
  她的名字所代表的,不是单一的一个人,也不是一个瓷,而是属于那个时代突如其来的蓬勃生机。
  秘葵。
  名字也一样的美。
  像那个时代的一切,蒙着一层薄薄的纱,看得云里雾里影影绰绰,更显得有滋有味。
  仔细回想起来,那时候有很多很多的事情秘葵自己都记得不甚清楚,但却是她最开心的一段时日。
  只是与瓷器的寿命相较,人类的命途实在是太短了,短的弹指一挥,短的无甚须臾。
  动荡,疲惫,之后是无边无际的闲置,秘葵等着那个往日诗书情怀的女官回来,却再也没有等到。
  后来她又回到了宫中的库房,那时候已经叫做大盈库了,皇帝换了一个又一茬个,瓷器们也少了许多,又多了许多。
  那些小瓷每天缠着秘葵讲故事,她却觉得累了,好像之前所见已经花费了太多心力,憔悴的开不了口。
  沉默了有多久呢?
  她不知道。
  又被搁置了多久呢?
  她也不记得。
  法门寺的地宫暗了又暗,说起来除了没有那一把火之外,似乎与瓷窑里面无甚区别。
  是另外一处“瓷窑”另外一种锤炼另外一次新生,洗净先前主人的遗留,萃取出最单薄却又最尖锐的意志。
  身上的颜色变了又变,或许没有一开始那般美丽,但如同那女官的娇美容貌也会凋零、会转向一种沉淀的气韵一般,秘葵也出脱成了另外一种美丽。
  她重见天日,早已斗转星移,长安沉寂的夜早已无从寻起,取而代之的是不眠的夜晚。
  人从蛰伏的小小生物变成了震山的野兽,所发出的声响不再局限于那么细微的天地,喧嚣和匆忙甚至将星空都遮掩了。
  这是没有瓷器能告诉秘葵的现在,她又像初生的时候那般,开始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她像那位女官一样,尽量在每一个处境之下试图寻找出自己的出路,对新事物保持开放。
  原来她在那女官身上学到的,并非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性格,而是自我。
  幸而大唐是个兼容并包的朝代,秘葵所在的时刻也是最不平庸的时期,对待自我并不排斥。女子尚能为官为帝,更罔论其他。
  可她始终也只是一个瓷,即便明白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那就暂且放下这些,不想这些,活的简单干燥些罢。
  她再次被人端详,只是这次不再是那高位上的寥寥数人,而是很多很多。
  男人、女人、青年人、中年人、老人、孩童,他们安安静静的在玻璃外端详她,听博物馆的工作人员讲述她的故事。
  不,不是她的故事,而是大唐的故事,她的过往无人知晓。
  但秘葵很高兴,因为自己是大唐的一部分,是那个生机璀璨的朝代的一部分。
  在这里,她所代表的的就是大唐。
  在这里,大唐就是她。
  偶尔有孩童来了,她会和他们啰嗦那位女官的故事;偶尔有老人来了,她会讲讲大唐的星空和云;偶尔有女人来了,她也会惊叹她们穿着的样式和耳鬓间的首饰。
  这里也有其他的瓷器,他们也有各自的故事,在时间的沉淀下连色泽都加深了,连韵味都浓厚了。
  之后又会去哪里呢?
  秘葵没有想过。
  她觉得现在这样也很好,每个瓷器都是一个故事,人也是一个故事,世界也是一个故事,总有听不完看不完的故事。
  也有人没有故事。
  博物馆来了一个实习工作人员,是个样貌漂亮的女孩子,叫宁姝。
  当然,她也有自己的过往,只是和其他人相比,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走着一样的路,做着一样的事。
  但是她笑起来很好看,眼睛长得很像那位女官。她做事也很认真仔细,对待瓷器们也很好。
  那种好不仅仅是为了完成工作,更多的时候,她让秘葵想起曾经的那位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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