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盛宴_分节阅读_第435节

  “杨庞同,你便不怕报应吗!”
  “报应?谁啊?你吗?别开玩笑了,咱们本就是刀头舐血江湖汉子,谁手下没有几十条人命,真要有报应,你我现在都已经化灰了!”
  “或者有人能给我报应,比如咱们的大当家啊,你喊啊,你现在喊啊,看能不能把她喊出来,给我一个比你下场更惨的报应?”
  杨庞同的笑声听来竟然是爽朗的,只是隐约有几分丝丝之声,像一条藏在阴暗角落的蛇。
  林飞白又看文臻。
  现在总可以出手了吧?
  文臻在笑眯眯吃软糖,一条腿有意无意地横着,林飞白要是抬腿,肯定能绊个大马趴。
  林飞白皱眉。
  文臻一转头,看见他眼神里的不赞同,笑了笑,递块软糖给他。
  林飞白手一抬,动作有点快,软糖滚落。
  文臻低头看了看软糖,挑了挑眉。
  林飞白有点懊悔,觉得自己方才动作太粗暴了些,可他确实有点不喜欢方才文臻的散漫和冷。
  像隔着山海和风雪看世间,眼底有种真实至不可触摸的冷漠。
  这冷漠让他心慌。
  就算文臻另有打算,最终会出手,可身为女子,怎么能从容面对这样的场面?
  是官场风霜打磨,磨砺成一个陌生的她,还是她本性便是如此,内心坚冷不可焐热,隔岸看花?
  文臻瞄一眼他的眼神,唇角一勾,并不在意。
  只是想着,如果燕绥此刻在,想来定然是不会拒绝她的软糖的。
  人生哪来那么多知己呢,大多不过是同行一段路的缘分罢了。
  ……


第三百二十九章 “人生哪来那么多的情深爱重呢?大多不过是不得不同行一路的孽缘罢了。”
  薄胎云窑瓷盏莹润晶透如一捧水一般,被捧在更加莹润晶透的手掌中,那手指指甲轻轻敲着瓷盏边缘,发出的声音如断金碎玉。
  说话人声音却懒懒的,曳着点散散的尾调,听得人总会泛起淡淡的倦,像行路遇春水,愿投身溺于其中。
  “娘娘,陛下宣您前去景仁宫。”
  德妃站起身来,笑一声,道:“我这德胜宫啊,总是盛不下我们陛下的御驾呐。”
  菊牙于无人看见处惯例地撇撇嘴。
  是咧,陛下找娘娘,从来不来德胜宫,都是宣娘娘去景仁宫。外人都道娘娘盛宠,可谁又知道,上次陛下因为闻老太太叩阍来德胜宫,是最近十年来的首次呢?
  “带着我们小厨房新研究出来的红薯饼,给陛下尝尝。”
  菊牙应一声,随手从桌上拿起一碟德妃没动的有点凉了的红薯饼,油炸过的食物,再经过放置,泛着腻腻的油光,看着实在很难引人食欲。
  菊牙不在意,她知道德妃也不在意。
  因为就算带了新鲜出炉的点心去也无意义。
  但是娘娘还是要带的。妖妃嘛,总要显出几分配得上这妖和宠的姿态。
  德妃随便披一件薄氅,虽然天气还没冷,但她比较怕冷。
  经过前庭花园的时候,花匠正在伺弄花草,德妃不喜欢那些养在盆子里的娇贵的花,她喜欢大株的,需要在地里直接种植的花。
  花匠的花锄下得深了一点,翻出一点雪白的东西来,花匠的脸色并无异常,却在看见德妃过来的时候,一锄头将旁边的土翻过来,将那东西盖住了。
  德妃却已经看见了,转头对菊牙笑一声:“看这位置,大抵是我们的清仪姑姑。”
  菊牙道:“听闻那边现在每年清明还会给清仪上一炷香。”
  “倒真是情深义重。”德妃这语气听来竟然颇有几分诚恳。
  菊牙没说话,眼前似电光一闪,转为夜色里深红的宫廊,飘扬的纱幕,轻而沉稳的小小的靴子,纱幕后赤裸的脚,趾尖蔻丹鲜艳,轻轻一撩……
  一忽儿又转为多年前眼前的这一片土地,那冬日里浇下的冰水,冻实的冰层,冰层下还保持着扭曲辗转呼号姿态的尸首们……
  大概从那个时候开始,便有了离别。
  至今日依旧不复归。
  菊牙在心里叹了一声,面上却依旧撑着孔雀般的嘚瑟劲儿,高昂着头将狐假虎威的姿态扮个十足。
  娘娘懒,懒得扮宠妃姿态,她就得把这份劲儿撑足了,这么多年,她也算是明白了,有时候,韬光养晦就是傻。
  景仁宫里,皇帝一身便袍,正在看一封奏章,菊牙看一眼那奏章封面,黄底黑边,不是正式奏章文书,是封疆大吏为了和皇帝联络感情用的问安折子。
  一般只会说些家长里短,对皇帝嘘寒问暖,汇报一下自己忠君爱国的日常心情,而陛下的回复也多半以朕躬安开头,以爱卿好生为国保重结尾。
  皇帝也不待进来的德妃施礼,便招招手示意她坐过来,将那折子往德妃面前一推,笑道:“我答应过老三,不随便安排他的事情。但老唐这折子里话说得恳切,现今局势你也知道,唐家的态度至关重要,你是燕绥的母妃,你且来拿个主意。”
  德妃打开折子,看一眼,眉一挑,笑了。
  “唐孝成想要把唐六嫁给燕绥?”
  ……
  千秋谷内。
  屋内的狞笑声又起。
  凤翩翩眼底含泪,眼看着那双肮脏的手,快要触及那已经浑身发抖却依旧不肯走的小姑娘的衣襟。
  怒火似掺了毒掺了沙子,一把把灼热地揉在胸口,烫得从喉管到胸腹,都含着血般的疼痛。
  这个人是她选的,是她不顾闻近檀的反对提拔的,是她相信共济盟铁板一块,不会为人所趁,依旧没听闻近檀的建议,给了这人掌握大权的机会。
  她还听信杨庞同的话,对闻近檀产生的怀疑,因此没有阻止闻近檀去总寨见大祭司。
  就在先前一刻,她还想着杨庞同不过是排斥闻近檀,名利心重一些,想要劝说他迷途知返。
  是她太天真!
  一口血激涌在咽喉口,下一瞬就要喷对面一个一头一脸。
  她忽然觉得腿一痛,然后身子向后一仰。
  这一仰她狂喜——腿能动了!
  凤翩翩猛地蹿起,一手拎起小堂,一手便要拔刀,却发现自己竟然只有右手能动,左手抬不起来。
  她只能含恨放弃出手杀人,拎着小堂蹿了出去。
  屋内众人原本注意力在小堂身上,没想到三当家突然暴起,大惊之下下意识纷纷让开,凤翩翩一步便蹿到了院子里。
  杨庞同惊讶转身,凤翩翩看见他便恨得眼睛滴血,一把推出小堂,喝道:“快跑!”一手就去腰间摸刀。
  今日拼着死在这里,也要将这人给杀了!
  然而这一摸,手忽然又软垂下来,力气又没了。
  更糟糕的是,小堂也不知道是受了惊吓还是怎的,双腿软垂,竟然跑不动。
  眼看杨庞同一边退一边抓向小堂,凤翩翩只好咬牙再次放弃,拖起小堂背到背上。
  原本以为自己的手没力气把人背上的,结果忽然力气又变大了,轻轻松松把小堂甩上肩,凤翩翩心中希望又起,冲出去的时候再次拔刀,结果手倏地又软了。
  凤翩翩:“……”
  如果不是此刻情势紧急,真要对老天大骂一声,您玩我呢!
  凤翩翩背着小堂蹿出院子,她本想冲到训练场去,此刻大部分帮众都在训练场练武,但是不知怎的,要往左走的时候,脚刚踏上地面,腿便一软,往右边一退,又正常了。
  凤翩翩:“……”
  好像真的被下蛊了……
  她只能向右走,右边往前是共济盟帮众的住处,一排一排的屋舍连绵,她背着小堂狼狈地跑过,心里焦虑会随时被拦住,但不知怎的,后来并没有人立即追来,她顺利地蹿到了那排宿舍。
  她也很快看见了熟人,都是老部下,她实际掌管共济盟多年,在共济盟忠心属下最多,最有威信,要不然杨庞同也不会一直关着她想说服她。因此此刻看着那一张张惊异看过来的熟悉面庞,她大喜,就要将杨庞同的恶行说出来。
  结果她一张嘴,发现自己竟然说不了话了!
  凤翩翩:“……”
  更要命的是,小堂不知道什么时候昏过去了,也不能说话了!
  更更要命的是,她想停下来,却一停下来就浑身发痒发痛,一旦跑起来,却精力充沛,她不得不继续向前冲,眼睁睁冲过了自己部下的地盘。
  凤翩翩觉得此刻比先前险些被辱还要令她想呕血!
  她这样衣衫不整地背着另一个衣衫不整的小姑娘冲过宿舍区,自然会引起所有人的好奇,人们都跟了过来,在她身后大声询问,凤翩翩听见那些呼喊询问,也很想大声回答,可她不仅回答不了,只能像个疯婆子一样向前冲,甚至她还冲得越来越快,双腿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向前飚,将那些追出来的人都甩在身后。
  凤翩翩:“……”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
  前方就是熊军的宿舍,凤翩翩此刻可不愿被熊军看见自己的狼狈状。虽然嘴上不承认,但内心深处,她对熊军也难免有几分戒备和生疏,因此可以冲向共济盟宿舍求救,却不愿被熊军发现。
  然而老天今天姓作,名对。
  刚才的事情又重复了,她完全无法控制地,直直冲向熊军的那一排屋舍。
  她没有看见的是,在她身后不远处,文臻始终负手,笑眯眯跟在她身后。
  因为凤翩翩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都跟着,因此一时还没人注意文臻悄无声息的出现。
  而熊军的营地也有了动静。
  因为凤翩翩已经在共济盟宿舍闹出很大动静,熊军的人都已经出门查看,并且已经在自己的院子前排成一行,此刻见她冲来,当先一人喝道:“布阵!”
  共济盟追来的人大惊,有人喊:“不可伤害三当家!”
  熊军却根本不理,人人顶盔贯甲,一队人走马灯一般一转,便隔开了追来的乱糟糟的人群,避免他们冲入熊军营地,另一队人围住了凤翩翩,堵住了她所有的去路,凤翩翩左冲右突,面前却始终维持着三人阵,一人刀背向前,一人横枪于前,另一人佯攻,她不得不退,使枪的人已经枪杆一挑,将她背上小堂挑起。
  小堂的身子飞出,凤翩翩要抢,后三步一个枪手又是一挑,再次将小堂往后挑,然后下一个接力,竟然就这么一个接一个,生生让小堂无法落地,一直挑到了后方,由最后面的熊军擅医的人接着查看,片刻后道:“无妨!”
  而此时凤翩翩也已经被熊军的阵型逼得不仅无法抓回小堂,也无法冲出,包围圈在不断缩小,很快她也会被毫发无损地挑飞。
  至于那些冲过来想要救她的共济盟帮众,已经被熊军分割成无数小块,押在熊军宿舍一丈之外,无法冲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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