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红色胎记」12


  崔栖烬只感到怀里一轻。
  被压太久的肩和手都不算太舒服,有股麻意很快窜上来,像是要钻进她的骨头缝里。
  疼得她呲牙咧嘴地捂住手,又看向池不渝那颗毛绒绒的后脑勺。
  池不渝将被子卷成一团,面朝墙壁,蜜糖醇棕色的发比刚刚还乱,铺在蓝灰色被单上,像一团漂亮的绒绒毛线。
  似乎睡得还正香。
  这人怎么这么能睡?在香港读半年书是没有睡过觉吗?
  崔栖烬盯了一会,轻手轻脚地下床,那一刻却突然脚软,没戴眼镜的视野又因为窗帘拉得太紧密而变得有些混沌,以至于以一种狼狈的姿势翻到了床下地毯。
  膝盖砸到地毯,一种密而钝的痛感传过来,她皱起眉。
  下一秒又有什么东西滚落下来。伸手一摸,发现是原本不知道哪里去的眼镜。
  松了口气,处变不惊地把眼镜戴上,视野勉强恢复清明。
  捋起自己乱糟糟的发,从地毯上勉强分辨出自己的衣物,胡乱地捞起来。看一眼池不渝,对方还是背对着她,还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工作室窗帘拉得严密,周围光线昏暗得像是黎明前夕。
  她抱着衣物乱七八糟地坐在地毯上,只觉得腰麻腿酸,脑子里却对那首《不呼不吸几多秒》之后发生的事情一片空白。
  嘴角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她想原来这真的不是噩梦,不是幻觉,更不是池不渝的魔术。
  然后又想,耗在这等待魔术揭秘,也不是什么太聪明的做法。
  然后的然后,又想不管那一片空白到底是什么,她还是得回去收拾整理一下自己糟糕的现状,至于其他的……
  她掀起眼皮,往池不渝那边看一眼,像是一整个白天都醒不过来。
  没忍住,又叹一口气。
  她今天叹的气足够多了,剩下的,就等之后再来叹吧。
  被放慢四倍速的大脑得出“先离开”这个结论,她用乱糟糟的衣物卷起手机,随便裹着外套,动作很轻地打开门。
  那一瞬间外面大量阳光倾泻,在狭窄门缝中生出悬浊的丁达尔效应,将原本黯淡无光的工作室点亮几个度。
  她停顿一秒,却又不知为何有些犹豫地回头,看被悬挂衣物遮挡,影影绰绰的池不渝,对方柔顺发丝似乎拖动了一下。
  又好像没有。
  她下意识转头,眼睛被门外刺眼亮光晃得更加酸痛。
  拧在门把手上的手停了一秒,两秒,三秒……
  终于用力拧开,踏了出去。
  -
  视野重新恢复黯然。
  池不渝维持着不动的姿势,很小心地半睁开一只眼,又立马闭上。
  身后没有动静。
  她松了口气,很谨慎地假装困倦地翻了个身,将半截裹着长袜的小腿搭在床檐,试探性地在空气中划了划。
  从床头划到床尾,腿都快要伸到地毯上,又胡乱在周围点了点。
  还没听到其他动静。
  她放下心,半睁开眼,用自己近视三百多度的视线在周围晃了晃,看不清。但暂时感觉应该没人在。
  安全。就是好黑,好模糊。
  池不渝彻底卸下防备状态,一股脑儿地滚到床里。
  将自己热腾腾的脸埋在枕头。
  整个人卷到被子里,像条灰蓝色毛毛虫,慢吞吞地咕蛹咕蛹。
  蹬蹬腿,滚滚脸。
  最后埋头在枕头里,东扭西歪地长“啊————”一声。
  这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啊!
  -
  崔栖烬拍拍手上的灰,低头看到自己白衬衫上乱七八糟的口红印。
  抿着唇,将外套裹紧,扶着腰下楼。
  估计是腰伤犯了,只走几步楼梯都像是被针锥似的。
  雪大概是在昨夜停止,给这座城市盖了薄薄的一层白。
  午前爱情迷航街的喧闹很新鲜,人们漂浮在街头街尾,声音充沛,色彩强烈,盖住她不值一提的焦头烂额。
  她轻飘飘地踏着街上的薄雪,看到有个玩滑板的少女倏地飞过她身旁,街对面灯具店老板冲她咧开嘴笑。
  旁边唱片店老板裹一层薄毯,懒洋洋地伸直腿晒太阳,在她经过时说“早上好啊”。
  突然想起那首薛凯琪。
  脚步滞住,眼前爱情迷航街的喧嚷迅速被屏蔽,昨夜那条红色围巾似乎又罩上来,脑海中猛然闪过一个画面——
  工作室空间逼仄,红调车灯光影透过玻璃窗,缓慢淌过颈下红色围巾。
  彼时楼下已经切歌。
  轻软女声遥远地在唱“我会很爱很爱你一百个世纪”。
  池不渝捧住她的脸,睁着那双漂亮迷蒙的眼望她,十分迷糊地问,
  “崔木火,你说,你说会有人爱我一百个世纪吗——”
  真是够古怪的问题。
  不过池不渝总是会问这种稀奇古怪的问题,比如海绵宝宝一共有多少集,比如听到那首歌问她歌里是不是在唱接吻。再比如……听到这首歌就问自己可不可以被爱到一百个世纪。
  清醒的崔栖烬站在爱情迷航街的中央,因为突然涌进来的记忆而挪不动步。
  她猜昨夜醉酒的自己肯定想这样回答——
  笨蛋,这个世界是没有人可以活到一百个世纪的。
  或者是说,笨蛋,“爱情”是二十一世纪最大的骗局,你爱听的所有情歌,都是其中最让人窝火的诈骗集团。

第04章 「红色胎记」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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