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哪怕对面是我


  “您瞧下头的那片私塾,里头门生何止千人,都指着我们给条路子好平步青云;再看这来来往往的奴仆和用度,每月少说也得万两。”
  钱从哪里来?事要求谁办?那就是他绞尽脑汁要想的事。
  “族内亲眷时常争执,要你去开解;族外各方巴结,打着你的名头做了坏事,也要你去收拾;有时候你明明什么也没做,偏就有脏水泼过来,让你损失几处田庄铺面,甚至要去衙门里待上几日。”
  “家里势头高时需要牺牲你的前程来让帝王心安,家里势头低了又得要你去联姻来稳固局面。”
  王青帆苦笑,端起桌上奴仆刚煮好的茶,“就连这二两西雪,也是你长年累月各方打点,才能得来的微末方便。”
  陈宝香支着下巴听着,大概懂了这人今日让自己过来的意思。
  卖惨,纯是跟她卖惨。
  她配合地感叹:“原来还有这些难处。”
  “挑些轻巧的说罢了。”王青帆侧眸去看帘子上挂着的刚买回来的腰佩,“更多的难处,想必张大人也清楚。”
  同为世家子,他面对的事就是张知序面对的事,他的无奈,也就是张知序的无奈。
  陈宝香瞥他一眼:“我看张大人好像不似你这般为难。”
  王青帆骤然失笑,笑得直摇头。
  “陈大人啊陈大人,他哪里是不为难,他远比我还更为难,许只是不想让你知道罢了。”
  “我王家百年基业根基已固,后代只须守成而已尚且如此艰难,他张家去年被贬十余人,与多家高门结怨,大哥又屡次抗旨不从惹了圣怒,哪还能是什么轻松的摊子。”
  陈宝香愣住。
  凤卿好像许久不跟她提家里的事了,两人每回相见,都只蹲一起腹诽朝中某位大人,亦或者议论哪条街上的肉饼好吃。
  他看起来过得挺好,每天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似乎没有任何烦恼。
  但仔细想想,张家的困境他不可能置身事外,那些长辈也不会对他一次又一次的改制谏书毫无反应。
  更不用说此次科考,虽然凤卿与她想法一致,要在原有的制度里多寻一点公平,但他和她不同,他得回去面对张家众人。
  世家大族多利用科考和举荐之制长久地维持自己的地位,普通人想当官,就得做他们的门生,做官的门生多了,家族的门路自然也就越来越广。
  这是他们的命脉。
  而现在,张知序拿着刀比在自家的命脉上,别说朝中各位同僚不会帮他,恐怕张家自己人都会横加阻挠。
  陈宝香突然起身:“时候不早了,我得先走了。”
  王青帆颔首,亲自送她出门,慢悠悠地补充:“凡是存在了几百年的东西,都有其不可或缺的作用,年轻人一时热血想惩奸除恶是好的,可这世上善恶本就共生,谁又能铁剑直斩,不误伤分毫呢?”
  “旧的高门覆灭,便会有新的高门崛起,什么公平,不过是换种法子换些人获利。历史种种,可以为鉴,还望大人三思。”
  陈宝香越听心越沉得厉害。
  倒不是真觉得他说得对,而是王家的长房长子都来跟她说这个了,那凤卿面对的会是什么?
  她离开王家,马不停蹄地就往尚书府赶。
  先前多是张知序往她那边跑,骤然要去找他,陈宝香还差点走错路口。
  等到东侧门外,却见张知序的尚书府已经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有想来拜高门的学子,有骂骂咧咧的被裁官员,有来打秋风的远房亲戚,也有来求人情的商贾之流。
  人群里不知谁说了句什么,群情突然激愤,纷纷捡起石头就往庭院里打砸。
  陈宝香脸色一变,马鞭一甩就大喝:“住手!”
  清脆的鞭响回荡在街道上,众人一愣,纷纷回头。
  “是她。”
  “她也好意思吆喝,咱们丢饭碗也有她的功劳。”
  “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大盛的风气就是他俩给带坏的。”
  非议声四起,恨张知序的人显然也恨她。
  但大抵是因为方才那一鞭子在地上甩出了一条深深的凹痕,这些人只是动嘴皮子,却没敢上来与她动手。
  陈宝香冷笑,扫了他们一圈,捏着鞭子指着尚书府:“但凡这里头住的是个心狠的,巡防早将你们全抓大牢里去了。敢在这里打砸,不就是仗着他脾气好不跟你们计较?”
  “他不计较,我来计较。”
  “永和坊巡防录事吴昌何在!”
  一声暴喝,躲在旁边喝茶的吴昌连滚带爬地就冲了过来,扶着头上的官帽连连朝她拱手:“陈将军息怒,息怒,巡防营的人马上就来。”
  众人一听,登时四散开去。
  陈宝香脸色仍旧不好看,翻身下马就想进门。
  旁边一直等着的一群人趁机围了上来,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陈宝香:?
  她目光不善地回眸扫视。
  “我们都是他叔伯,往上数三代都住一个屋里呢。”那些人连忙解释,“走亲戚,走亲戚而已。”
  “走他的亲戚又不是我的亲戚,跟着我做什么。”
  “这不顺路么。”
  “不顺路。”她面无表情地抽出佩剑,寒光一闪。
  “近我身者死。”
  第180章 哪怕对面是我
  张知序正在书斋里裱画,突然就觉得外头的吵嚷声小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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