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0章 四十七122


  他四下看看,跑进自己的屋子,再捧着一只埙出来。
  他站在墙下,仰起头望着少女说:“我给你吹一首曲子吧。”
  “好啊。”少女眉眼弯弯,安静地听完。
  哪怕她不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不了解这首曲子的意思,但她懂了陆潜辛的意思。
  她咬着下唇尽量克制地笑,双眼眯成一条缝,就像一只捉到猎物后惬意的小狐狸,“以后你教我吹?”
  陆潜辛立在院子里,握着那只埙,也慢慢地说:“好啊。”
  骨制器体的触感并不细腻,但并不妨碍他的心在晚风里变得柔软。
  哪怕十几年过去,君埋泉下,我寄人间。他依然能记起当时的每一个细节,包括黄氏面颊上的小雀斑与她脚上绣鞋缀着的珠花。
  “你娘曾与我说,她虽是女子,但若未来夫婿不如她意,她是断断不会乖乖上花轿,定要反抗父兄的。”陆潜辛露出一点笑意,眼角堆起细细的皱纹。
  “她应该反抗的。”陆双楼面无表情地说,“至少有可能避免和你这样的人结为夫妻。”
  他把碗碟一一拿出来摆好,“从前我会想,我宁愿自己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
  “你应当知道,你娘不后悔生下你。”
  陆潜辛一动不动地看着陆双楼,似乎想要从少年的面容轮廓中看到故人的影子。
  黄氏就是这样的人,不管做什么,下定决心之后就绝不会后悔。
  他们在秋闱放榜后成亲。
  少女雀跃地分享他的小院子,盘起青丝成了新妇。
  她有一个卖胭脂水粉的小铺子,成亲第二日照常开门。
  每日他在家读书,等她踩着斜阳回来,在炊烟里给她吹埙。
  第二年正月,他上京赶考,黄氏送他出衷州。
  他乘船向东流,背着她打理的包袱,站在船尾向她大声地喊:“你等我回来!”
  黄氏站在渡口,抱着他送给她的埙,弯着眉眼向他久久挥手:“夫君!我等你蟾宫折桂,衣锦还乡!”
  他野心勃勃地随族人一同踏入宣京。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榜首天下知。
  来结交的仕子、说亲的媒人踏破了客栈的门槛,他欢迎前者、婉拒后者。
  他说他已成亲,说得次数多了竟无人信,只道他中了状元,就看不上那些寻常莺燕。
  他在翰林院入档之后,便要回乡。
  临走前一天,恰是三月初三。在宣京做四品朝官的长辈邀他去至诚寺,他想着正好还愿祈福,便答应了。
  谁知就此埋下一辈子的悔恨。
  回到衷州之后,全族迎他,却不见黄氏。
  族长把他带到祠堂,族老宗亲皆在,意思很简单。
  “雁回王氏的家主有意招你做女婿,生辰八字皆已看过。这是我们陆氏进入宣京的机会,你可要做好准备,不容错失。”
  “可笑,金樽玉馔不曾想起我,攀炎附势却要我来做,宗族荣耀与我何干?”
  “你是陆氏子,你爹娘的灵位皆在这间祠堂。”
  “宗族供养你读书成人,你自当报答。”
  “可我已有妻室!”
  “商贾之女,休了便是。”
  他带着休书回自己的小家,关上院门后就把那张纸撕了个粉碎。
  黄氏惊喜地迎出来,被他一把抓住肩膀:“我们跑吧?”
  “好啊。”黄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问,只卷了细软无条件地跟着他。
  然而出逃不过半夜,就被抓了回去。
  两人被带回宗族,他才知黄氏已有身孕。
  陆氏困于甘中已久,几代人都渴望着跳出西北,走入宣京。
  难得出了位状元,有与北方大族联姻的希望,绝不可能放过。
  要么一尸两命,要么他上京联姻。
  这个选择不算难做,陆潜辛冒着夜雨离开,再没有回过衷州。
  “我知道,后来我就不那么想了。但我仍然心疼我娘。”
  陆双楼提起酒壶倒酒,语气淡淡。
  淡漠已刻进了他的骨子里,悲伤愤怒痛苦承受得多了,人就会麻木。
  “你应该知道甘中路的风沙很大,不管甘北还是甘南。”
  “但你肯定不知道阿娘带着我走遍甘中,走不下去了,才上京来找你。”
  陆双楼的童年在惊恐与奔忙中度过。
  甘中地贫,民风凶悍,官府势弱。
  黄氏独身携子,为人灵俏又有几分姿色,无论辗转到哪个地方,都杜绝不了各种流言与骚扰。
  而他的相貌继承了他爹娘的所有优点,在甘中遍地饥黄里,精致得格外显眼。
  积蓄充足时,黄氏尚能时常守着他。后来他大一些能认人认路自己烧饭吃的时候,黄氏就不得不忙于走街串巷叫卖各种小东西。
  在他娘忙着生意的时候,各种大孩子小孩子就钻到他们只有一片屋棚的家里,讥笑他、逗弄他、恐吓他,变着花样地拿他取乐。
  他不想给他娘添麻烦,就打回去。
  一个人一群人,打得过打不过,都打。
  只要没昏死,哪怕只剩一丝力气也要拼命反抗。
  每每他身上的伤痕被他娘发现,他娘就又收拾行李准备搬家。
  直到某个月里他们走了两个县,黄氏崩溃了,抱着他大哭一场,问他想不想去找他爹。
  他其实对所谓的“爹”根本没有什么概念,但他看出来他娘想去,于是点头说“好”。

第050章 四十七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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