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3章 五


  “我是觉得,”他抬手上上下下地比划了一番,“自上而下,比自下而上要容易得多,也更能一针见血。”
  “也是条路。”贺今行想了想,说:“但是,一来晏伯伯近日事务繁忙,想必御史台已经收到了不少参劾的折子。可直到目前,折子还只是折子,未必会有下一步的动作。二来我们要五月才能得职上任,留京与否尚不可知;现下五城兵马司刚刚历经裁撤,内部应当还在混乱之中,若是等到五月,怕是就安稳下来了。所以我觉得趁势告最好。”
  晏尘水没有立刻接话,但浓黑的眉毛已然皱成一团。
  “我并不是觉得劝谏没用,只是有时候更需要律法来直接发挥作用。”贺今行点着太阳穴,仔细思索该怎么表达他的意图。
  “我此前背《大宣律》,近千条律例涵盖刑、民、兵、礼等等方面,不可不谓详尽。但现今的南城,因顺天府纵容五城兵马司的缘故,有多少百姓还肯相信律法,遇事遇难肯求告于顺天府,让顺天府来主持公道?”
  “若是我,求告不能洗冤雪恨,反被再三践踏,自然是不肯的。”晏尘水慢慢说道:“夫立法令者,以废私也,法令行而私道废。”
  “朝廷立律法本为废私刑而设,但若公法不明不严,令私法横行,那公法设与不设有什么区别?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就是不止要趁此机会替受害的百姓翻案,让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得到惩罚,还要做给百姓看,让他们肯再来求告官府。”
  “对。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本就是为治理宣京而设,本应和京城的百姓如鱼水一般,现在这副局面对谁都没有好处。”贺今行点头,旋即苦笑道:“其实我也不确定有没有用,但厘清冤案是我等为官之责,若是能额外挽回他们对顺天府和兵马司的信任,哪怕一点点,也是好事。”
  他拿起一份证词,薄薄一张纸,记述了一对卖鱼的夫妻被强行拆散,妻子受辱自尽,丈夫求告反被定罪打断双腿的全部过程。
  冤屈与愤恨,全在带血的掌印里。
  他看了许久,有些失神,低声喃喃:“圣人之立法,本以公天下啊。”
  “可这不是件轻易的事。”晏尘水撑着桌子站起来,看着他说:“什么时候去?我和你一起。”
  “明日就去。”
  “也好。疑行无名,疑事无功,就要趁热打铁,咱们一起干票大的。”
  两人说完,安静了一会儿,晏尘水忽道:“我去找明悯来,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别。”贺今行叫住他,“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姓秦,你让明悯顶着裴姓来,在其他人眼里,不就变成了秦相和裴相打擂台么。”
  “也是。”晏尘水又缓缓坐下,“他也不一定来。”
  贺今行摇头道:“他会来,但我们既是朋友,就不该故意让他陷入两难的境地。其实你最好也别去,毕竟你爹……”
  话未说完便被对方打断,“不,我和我爹是两个人。我要去,也该去。”
  贺今行无言地看着他。
  油灯哔剥作响,时光易逝,贺今行赶紧动手整理。
  晏尘水去拿了一沓白纸来,将他整理过的再另外归成档案。
  忽听屋门被敲响,携香在门外说,“今行,你大哥来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对视一眼,又见桌上狼藉一片,赶紧扯了几卷之前写的文章大字给遮起来。
  贺长期推门而入,一眼看到贺今行坐着的轮椅,上一息还轻松惬意的神色立刻就变了。
  “你这腿怎么了?”
  第083章 五
  春将尽,天色一日比一日亮得早。
  院子大门被敲得砰砰响,老妇人摸索着去门上取了豆浆,再回到厨房,老伴儿已经端下灶上的笼屉,拿海碗装了几只刚蒸好的馒头。
  再分好豆浆,捡一碟咸菜,夫妻俩便对坐下来吃早饭。
  半炷香的功夫,孟若愚吃了一个馒头,喝了半碗豆浆,便停下筷子,“近来台务想必不少,晚上我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下衙,你早些休息,也不用留灯。”
  “……好。”老妻捧着碗缓缓放下,忍不住劝道:“你当心身体,实在不行就别强撑……晏大人也不是不体恤下属的人。”
  孟若愚微微摇头,“年前就让永贞一个人忙了许久,年后再这么隔三差五地告假,月底领禄米我都没脸去。”
  他作为本届科举的副考官,先前殿试熬着一宿阅完卷,去上衙时没撑住,不得不告病休养了两日。
  话罢,他整理好官袍,走了两步,又回头温言道:“我尽量早点回来。”
  老妇人点了点头,脸上浮起笑容,“去吧,路上小心。”
  油灯早被吹灭,视野里像是被蒙上一层虚影,她望着门口,听见了关门的响儿,才慢慢起身收拾碗碟。
  人老了,眼神不好,耳朵反倒更好使些。
  但这个家她住了几十年,再熟悉不过,年年月月日日都是这么过来的,闭着眼也出不了错。
  刚过正阳门,孟若愚便瞧见御史台大门前徘徊着一个身穿麻布短打的男人,他走过去,斥道:“你是何人?无故不得在官衙前逗留。”
  那男人看到他眼睛一亮,扑到他跟前跪下,磕头道:“求青天大老爷救命!”
  孟若愚拉他起来,皱眉道:“你认得我?”
  男人站起来,仍叠着手,“草民不认得,但老爷您穿的官袍和先前那些人颜色不一样,肯定是个大官儿,求您准没错!”

第083章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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