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七十五


  贺今行敏锐地发觉盛大人似乎有些焦躁,但面对几乎明示的问话,仍据实委婉以答:“下官曾听过京曹中的一则传言,户部奉陛下之命,携丝瓷茶香出海,经商谋利以填亏空。”
  盛环颂拍了拍他的肩,以示赞许。
  “这个人选就是许大人。”他便接着说道。
  “对!但是许轻名现在去江南了。”前者呼出一口气,压低声音:“秦毓章要给他登台服紫铺路,他十有八九不会再回到禹州湾的海船上。”
  贺今行无意间的猜测突然被证实,怔愣了一瞬。
  大半年前,他与嬴淳懿在飞还楼上看到刚右迁户部侍郎的许轻名,说此人在国库亏空之际入户部搏前程,虽有恩师兜底,却也是踩着钢丝起舞。
  而转眼,许侍郎已迈了两大步,成为江南路代领总督。最多明年这个时候,许制台的头衔就会去掉“代领”二字。
  人生奇妙,一遭际遇便天差地别。
  盛环颂见少年不接话,便接着往下说:“许轻名一接手江南路的烂摊子,整个下西洋的船队都不得不在禹州湾停摆。”
  他少见地正色道:“柳氏没了,赈灾银到库,你又从稷州借来粮食,江南水患可解。但国库仍旧亏空,岁用依然紧缺,禹州湾的船队必须尽快起航。”
  “为什么没走?”贺今行下意识问,很快又自问自答:“船上缺个会做生意又能让朝廷信任的主事人?”
  盛环颂收回手臂,终于露出一点发自内心的笑,“小贺大人果然聪慧过人又善解人意。”
  贺今行却皱眉道:“盛大人的意思是,你们选中了柳从心,要他代替许轻名发挥作用,出海做生意?”
  “原柳氏商行的少当家,做生意的本事自不必说。更重要地是,他六亲无靠,没有亲朋挂累,出海可全心全意致力行商;又有家仇牵绊,不必担心他不会回来。”盛环颂亦觉人生充满戏剧性,就像茶楼话本,初听时有无数意想不到的转折,“可惜现在的江南路,要找到他不容易,说服他更不容易。”
  “而你与柳从心有同窗之谊,又在春风岭前救了他,他的行踪想必知晓一星半点。由你出面去找到他再劝说他,最合适不过。”他再一次哼笑出声,继而认真道:“所以我说小贺大人来得正好。”
  贺今行觉得不可思议,反问:“盛大人应当知晓他娘和他姐姐因何而死,还要他为朝廷忠诚卖命?您觉得可能吗?”
  盛环颂却道:“他娘与他姐姐并不无辜,数项罪名足够死刑,甚至连坐于他。非要较真了说,他戴罪之身,能将功折罪,是陛下恩典。”
  此话不算假,贺今行犹豫道:“可许大人说过……”
  盛环颂直接截过他的话,“许轻名要替他脱罪,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那为何要他去劝说?由许轻名出手,结果也会是一样。
  贺今行下意识分析原因已经成为习惯,反应过来后,便陷入沉默。
  盛环颂是皇帝的人。
  不经许轻名,只有一个原因,皇帝不愿再让秦相爷插手西洋船队。
  第155章 七十五
  “……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
  雄浑的诵经声低至平息,钟磬悠扬,荡向至诚寺的八方角落。
  此间禅房距离宝殿偏远,张厌深侧身静听片刻,才推开窗扇。
  天光瞬间泄满窗前案几,他慢慢坐下,从匣子里拿出这个月收到的所有书信,按着时间先后从头看起。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敲响,他正捏着一张信纸,便边看边去开门。
  这个时候,门外的只可能是他的知交老友,刚做完早课的弘海。
  法师抱着一壶茶,跨进门,“又有新的信来?”
  “是我学生的信。”张厌深摇头,收好满桌的信件,只留了手上那封在外。
  法师习惯在早课前煮上一壶茶,早课后正好与老友一同品茗。
  他把茶壶放到空出来的方几上,一面分杯点茶,一面随性问道:“哪一位学生,让你一大早就反复地看他的信。”
  张厌深不说是谁,只道:“他霜竹似的年纪,不比其他。哪怕信里不说苦和难,我也总免不了担忧。”
  法师却听明白了是谁,微微一笑:“少年人还未长成,就像圃里的幼苗,师长偏爱一些也是常事。”
  张厌深捧起茶盏,吹开汤面茶梗,慢慢喝茶。
  “阿弥陀佛。”弘海法师看着他,拾起念珠,告了一声佛号,“佛谓阿难曰: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生死相续,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用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轮转。”
  法师袈裟着身,半阖双眼,音声平和而庄严,口一吐便如宝殿金像活了过来。
  然而在这等妙法厚重的境地里,张厌深毫无接受渡化的迹象,甚至反以经文里另外一句相回:“虽有多闻,若不修行,与不闻等。如人说食,终不能饱。”
  你说我不破迷障,执着虚妄假象;我道你远离尘世,不知具象苦恨。
  弘海法师摇头:“六根不净,执念太深,难得善果。”
  张厌深拈起另一杯茶,向对方奉上,“所以君入佛门得道成高僧,我依旧是俗人。”
  弘海法师出身世家,少时跟随大儒学习,与张厌深是同门师兄弟。然而他在一夜之间,得佛祖托梦,第二日醒来便看破红尘,剃发出家。

第155章 七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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