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五十八


  他深知不能再这么下去,下令召集所有留存的百姓,商议转移之事。
  残阳如血,倾泻在沙尘覆盖的土地上,映照出被叫过来的那些百姓们茫然无措的脸庞。
  “可是,这番薯都在地里,麦子也还没收啊,怎么能现在就走呢?”
  “我们的新城墙才建好,新房子还没有砌啊。”
  “再说西凉人还没打过来,万一不会打到这里呢?”
  “……就算要走,县尊,我们往哪里去?”
  留下来固然前途渺渺,但他们这些活路都绑在土地上的人,离了故土,何处能为家?
  贺今行无法给他们保证,他只是个县令,手中的权力太小,在这动荡的时期有太多的无能为力。
  月亮爬到天中的时候,这场集会才散。大家举着火把回家,絮絮的低语犹如虫鸣此起彼伏,这个夜晚注定不能平静。
  第二日午后,星央率神仙营赶回,贺今行叫他、桑纯和汤县丞一起,确定转移的路线。
  一路尽可能远离战火,贴着天河高原进入衷州,过了累关为止。路上碰到其他地方的流民,能带上的就带一程。
  “若是过不了关,怎么办?”汤县丞愁白了头发。
  贺今行亦在考虑此事,为此写了份请求开关放行的函文,但思及情势,恐怕并无多少效用。
  桑纯趴在桌边看他写字,似乎从中找到许多乐趣一般,“要不摸过去?或者打过去?”这种事他们做过很多回。
  “今时不同往日,不可乱来。”他拧眉思索,一时无法,只道:“你们先行上路,我想办法疏通。”
  汤县丞相信他,拱手道:“待属下将大伙儿送过累关,即刻赶回。”
  贺今行把盖了印的函文递过去,就算不能让衷州那边通融,至少能证明身份。而后笑了笑,“若是局势不好,就不要回来了。”
  汤县丞一愣,含泪应是,又看向旁侧的两名混血青年,“那这两位……”
  星央回以奇怪的眼神,用西凉话理所当然地说:“我们当然会永远和将军在一起。”
  四月廿一,天未亮,许多百姓便拖家带口聚集到城门外。除了人身上背着挎着的包袱,所牵的牛马骡子板车,全都载满了家当,城门口一时拥挤又闹哄哄的,烘热了微凉的晨曦。
  贺今行带着衙役引导人车排好队列,一个小孩儿跑到他身边,抱着小包跟着他走,“您也不走吗?我爹说,他要跟您一起留到最后。”
  贺今行正指挥一辆板车调头,抽空应了声:“对。”
  “我也不想走。县尊,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走啊?我的小树还没有长到八尺高,朱先生布置的大字也没有练完……”刘粟抓着他的衣摆,边说边吸鼻子,声音听起来伤心极了。
  他快速地交代完,回头蹲下来摸了摸对方的脑袋,安慰道:“大字可以在路上继续练习,小树也会继续长高,等你下次回来看到它的时候,或许它就长大了呢。”
  “我们还能回来吗?”
  贺今行沉默片刻,点头:“能。我们现在走,就是为了以后还能回来。”
  “可我、我就是不想走嘛!”小孩儿抱着他的腿哇哇大哭,直到被阿娘抱走,涕泪满面地朝他挥手再见。
  整队完毕,他看着队伍由慢到快地动起来,看着决意留下来的人和要走的人告别,不舍的哭声随风飘散,脚步与车辙带着约定行远。
  他伤怀过,便一直思虑要怎么才能让大家走过累关。从日出到近午,走在彻底寥落的街道上,忽然想起一个人。
  一介戴罪流放之身,能在衷州地界悠然自得,与州府州卫的关系必不简单。
  或可借其之力一试。
  第236章 五十八
  衷州,束西北腹地之腰,扼出入中原之咽喉。
  一条夯土长城横穿过衷州南部,西连天河高原,东抵甘中高原。中原人在城墙低处兴建起关楼,是为累关。
  关卡严格,一行五名黑衣人却靠通关文牒免了搜检。放行的衷州卫在档上记下一笔,按察司的捕快们于四月廿四过关。
  关内是草野森林郁郁葱葱,出关后便见戈壁荒原浑厚苍凉。
  前往州城的路上,随处可见窝棚岩洞,流民扎堆。过去一打听,都是等着进关的。
  进关要文牒,拿不到就只能等。所有试图闯关的人,都被乱箭射死、长矛刺死在关楼下。
  州府在城外十里设了赈济点,但月份不好,数量很有限。
  官道上堵着许多预备抢赈济粮的流民,被他们明挎在腰间的长刀一晃,分分往两边后退。
  黎肆把半包蜜饯分给衣衫破烂的懵懂小孩,看他们接过去就塞进嘴里,叹道:“这天底下,富贵无两样,穷人却各有各的苦法。”
  涝旱大雪,兵连祸结,越往后越没有安生。
  同行看得唏嘘,都说这回拿了赏钱要去买些硬通货存起来,唯有年轻的掌使不为所动。他从人群中穿过去,没有向左右多看一眼。
  州城外四下亦有流民逗留,城门在白日也是闭着的,守卫森严,进城比出关还要麻烦些。
  待到入夜分派行动,两两一组,陆掌使落了单。黎肆就说要不还是一起,左不过多费些功夫。
  皇帝命漆吾卫查西凉细作,派了几拨人不清楚,但他们从宣京追到西北,已经折了个兄弟。关外又不比关内,落单总不如结伴有个照应。

第236章 五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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